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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似乎就这么平息了。
谁也不曾料到,在过了二十年之后,陈老爷居然又回来了,老态龙钟、颤颤巍巍,失去了两个儿子和全部家产地回来了。虽然落魄又衰老,但过往颐指气使的姿态却丝毫不减,也不知是当真不减,还是为了脸上那一张薄薄的面皮,强撑着一口气。
荒废了二十年的小楼又热闹起来了,木匠、漆匠、泥水匠,大小工匠来了又往,整饬门栋房梁,粉刷墙壁,翻新屋顶,很快将小楼焕然一新。焕然一新,而后住进了新人——却也是旧人。
而又过了不久,仿佛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故去的芳魂被这旧人从幽冥中惊醒,再也无法安于沉睡,便在生前困住她的小楼里夜夜徘徊,以自身的存在向那吓破了胆的故人追索、质问。
众人再一次悄悄瞩目着,冷漠无言地旁观陈老爷被往事纠缠,彻底疯癫,疯癫到了极致,便是暴毙而亡。
他的儿子再不愿呆在这不祥之地,好不容易又有了些微人气的小楼再次沉寂,只留下一个影子般不值一提的老仆,仿佛就要永远这般沉寂下去。
直至此刻。
小楼不宽的通廊里挤满了人,一个个都扒着大开的窗户踮起脚尖往里看。
立在屋子正中彼此对峙的,正是顾山青和套上了一件无袖短打的王匠头。
顾山青让侍卫把他放开之后,便带着他上了小楼。而随后跟来的马知县和他的侍卫、谢丰年和不空、王匠头的手下还有不断交头接耳的围观镇民将一个算不得小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密不透风。
在这片人群的包围之中,王匠头冷淡而彬彬有礼地开口了:“不知道大人想叫我上来看什么?”
顾山青没有立刻回答,沉吟一阵,才道:“你可能有所不知,我自小走南闯北,替人解决以寻常手段解决不了的麻烦,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妖魔精怪。但是,和那些魑魅魍魉相比,最让我觉得神秘莫测、难以预料的,你猜是什么?”
王匠头讽刺地道:“既然大人都这么问了,那无疑便是‘人心’了。大人平白无故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顾山青仿佛没听见:“不错,正是人心。如果留下一具鲜血淋漓尸体的是精怪,甚至是妖魔,那我只需要循着它留下的蛛丝马迹找到它的去向,然后将它抓获。但如果藏在这尸体背后的是人,那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王匠头道:“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山青微微一笑:“你就不想问问为什么?”
王匠头勉强地道:“为什么?”
顾山青道:“因为当犯下一件血案的是人,就不得不提起他的动机。但人心至幽至微,人的选择难测,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也同样难测。一个人可能平日唯唯诺诺,但在面对自身的底线时却不惜一怒冲冠;一个人可能平日吵闹又张扬,一副动辄逞勇斗狠的派头,也不妨碍他本质上是个懦夫。两个人就算朝夕相对,亲热好似蜜里调油,也可能早就在心里将对方千刀万剐;而另外两人就算看起来素不相识,难有交集,却也可能在不为人知处魂灵相通。”
说着,顿了一顿,踱了两步:“心胸狭隘之人的一睇之仇,情深义重之人的一饭之恩,谁也不知道他人心中衡量事物的标准。因此,无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心思或行为做出什么样的揣测,都是在以己度人。”
一直未曾停歇的窃窃私语不知何时停下来了,马知县、他手下的侍卫,还有窗外的镇民全都鸦雀无声地听着他的话。
他突然一住口,沉默便蓦地笼罩了整个屋子。
在这片刻沉寂之后,顾山青豁然转身,直视王匠头道:“我平生最不愿以己度人,所以王匠头可否告诉我,你在这宅子里设下这么些巧妙的机关,到底动机何在呢?”
王匠头当即反唇:“大人凭什么说设下机关的人是我?”
顾山青立刻道:“这么说你确实是知道这宅子有机关的了!”
王匠头道:“我只不过是顺着大人的话说罢了!”
顾山青信步走到王匠头手下那群半裸的工匠前,随手指了一人:“你知不知道这宅子里的机关是谁布置的?”
那工匠还很年轻,几乎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长了一张青涩的脸,被顾山青这么一指,登时懵了:“什么机关?”
“没错,‘什么机关?’”顾山青又踱回王匠头跟前,“匠头为什么不先问一问我是什么机关,就立刻要急着撇清关系呢?我可还丝毫都没有提到陈老太爷的事呢。”
王匠头驳道:“一口锅平白砸在小人头上,无论大人说的是什么机关,小人不该赶紧澄清事实么?难道大人觉得这世界上的所有人,对你的问话都该只有一种反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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