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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落寒是巫溪千挑万选出来建立悲台的人,她在血腥泥淖中走过了两年,也未辜负巫溪的期望,成功将千千万万的不良人遍撒在了每一个角落。
可是,暗处的眼睛窥见的只是表象,事情事情,掰开来,除却“事”,还有“情”。
“冯妈妈,你知道……”江令桥忽然开口,“你知道下帖之人为什么要杀沈瑭吗?”
冯落寒明显怔了一下,对于这个问题,她始料未及。下帖之人是谁、下帖缘由、下帖耗费的金银数目从来只有忘川谷之主才知晓,旁人向来不知,手下之人要做的,只有服从和杀戮。
看到她犹疑的神色,江令桥追说道:“如你所言,这个沈瑭已然没了官身和权势,远于庙堂醉心田园,于任何人来说都没有任何威胁。也就是说,此人活着或是死了,于下帖之人并无二般,既然如此,为何在他隐世了这么久,还是要至他于死地?”
“或许是……”冯落寒缓缓说出了一个缘由。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走在去容悦房间的路上,江令桥一直思量着这句话。
她不得不承认这是有道理的,沈瑭曾是元亨书院的山长,他的手下养起多少朝臣可想而知。虽然后来转而成为太傅,直至拂袖罢职,回归乡野,他的学生仍在,吕襄是,梁子芳是,在诏狱里被剥皮揎草的人比比皆是。沈瑭在,主心骨便在。
冯落寒说,哪怕是栖身田园,桃源村也时常会有外来人拜访,他们多是沈瑭的学生,如今世态污浊,各有各的经历,一人的所言、所想、和力所能及之事毕竟有所局限。而沈瑭是师长,更曾官拜太傅,博学强知腹笥渊博。两个人,一盏茶,一卷书,一席话,多数时候总能教僵局化解开来。
以剑为器,能杀几人,流血几何,这些都是有目可睹的;可若是以思想作刃,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其战场之深广,战况之浓重,却是无形的。
故而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沈瑭的影响真有这般深远,即便江令桥是这背后之人,也难免要起杀心的。
她想起了吕襄,一个一心落在山泽草木的小官,两袖清风,究竟是何人对他起了杀心?
他曾说有人许他高官厚禄,婉拒之后遭来杀身之祸。那这背后之人,与要杀沈瑭的,是否是同一个人?
或许是时候了——江令桥下定决心,让冯落寒暗中查探这两个下帖之人,她想要看看,背后无形的手究竟是谁。
可是如今沈瑭的幽冥异路帖送到了,又该如何向容悦开口呢?
江令桥踌躇了一天一夜,仍没有什么尽善尽美的法子,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直接同他说。毕竟,再漂亮的说辞,剥去明艳晶亮的糖衣,都是一样斑驳的内里。
然而,在去寻容悦的路上,她还是不免走走停停,走三步叹两口气的,不时还打起了退堂鼓,好不容易磨磨蹭蹭快到了容悦的屋子,这时,李善叶忽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阿秋!”
他脸上带着清爽的笑容,见到江令桥,脚步不觉轻快了许多,一路疾走于她面前:“谷中有些事耽搁,今儿一得空便来看你了。怎么样,托冯妈妈给你的东西,你可收到了?”
“幽冥异路帖吗?”江令桥盯着脚面,“收到了,昨日就收到了。”
见她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方才一路走来又神色踌躇,再一看,这处分明是容悦的住处,李善叶心中便有了六七分猜测。
上次还在悲台的时候,便隐隐看出二人之间似乎有所隔阂,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别别扭扭,像是各自藏着各自的心思。
他的眉心舒展开来,眼尾上挑着,笑眯眯地问道:“是和容悦闹别扭了吗?”
他微微倾身,将视线与妹妹的目光持平,眼底里尽是温温的笑意。
“没有。”江令桥淡淡地偏过头去。
这样梗着脖子还要嘴硬的模样实在是有趣,十年来难得一见,李善叶忍俊不禁,凑到她面前轻声说道:“你……喜欢他对不对?”
听到这话,江令桥骇了一跳,忙抬眼去看容悦的房门,那门仍紧闭着,她不知道他是否在门内,更不知他有没有听到兄长的这句话,又听到了多少。
“我没有。”她答得斩钉截铁。
“怎么没有?”李善叶用那支玉箫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不紧不慢道,“哥哥是全天下最了解你的人,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怎么骗得过我?”
“没有。”江令桥的口气很坚决。
“你有。”
“没有!”
“你就有。”
“没有!”江令桥像是生了气,声音陡然提高,“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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