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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孟云君和小师弟短暂的一面后,只觉得对方固执且叛逆,是块油泼不进、水浇不透的石头——这没什么,少年人有些自己的想法,不是怪事。但当他抛弃了对同门师弟先入为主的看法,用全然客观冷静的目光去回顾对方的一举一动时,却惊觉晏灵修其实并不是固执己见。
他从未信任过天枢院任何一个人,每一分每一秒,无不在默默抵触、防备着周围的一切,从背影看肩膀永远是紧绷的,时刻准备着逃离。
为什么?
他是天生的冷漠?在天枢院遇上了什么难堪的事?不愿受人管束?还是早就意识到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孟云君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和一个早已作古的魔头扯上干系——阎扶被诛杀的时候,晏灵修恐怕还在玩泥巴呢,他们两者能产生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他这么说服自己,可亲眼所见不容辩驳,那就是晏灵修确实学会了那让全天下驱邪师闻之色变的控术,在上一个魔头死后第十年,人们刚刚从他带来的恐怖记忆里的重获新生,但只要一点火星,仇恨就能再度燃烧起来,烈火熊熊地将和他相似的一切吞噬得骨头渣也不剩。
孟云君心如乱麻,只能全凭残存的理智行事,第一时间寻机把对方带在身边,这样不管晏灵修是有所图谋还是清白无辜,都在他可控的范围之内。
“……”
波浪拍打着船身,孟云君把手抵在额头上,侧过脸去看晏灵修哪怕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的眉眼,意味不明地叹息了一声:“你可千万要好好的啊。”
翌日正午,船行半日,到了莲乡。
莲乡是个名副其实的水城泽国,渠道繁多,密如蛛网,河水脉脉,彼此勾连。
隔着还有百来里的距离,来往河道的船只就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不乏有精致高大的画舫楼船,慢悠悠地顺水飘荡,带起的波浪也是轻缓的,银铃般的笑声遥遥地传下来。
初夏时节,天气还不很热,但沿岸却已挨挨蹭蹭地挤满了莲花,盛开的那些颜色灼灼,未开的花苞圆润可爱,宽阔的莲叶田田地擎出水面,盛着一二晶莹水珠。隐约能见有采莲女撑着一叶小舟在莲田里穿梭,洁白无瑕的手腕映着黝黑的船篙,怀抱着几支半开的莲花,满船都是鲜嫩的莲蓬,头上还顶着一片绿叶遮阳。
莲乡的码头和他们昨日离开的那个荒凉偏僻的小渡口几乎有着云泥之别,连栏杆上一个用于装饰的石狮子都打造得惟妙惟肖,莺歌燕舞,游人如织,等着交接货物的船形如长龙,一眼望不到边……他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上岸时没站稳,差点脚滑跌进水里。
就在这时,一只带了香风的手扶了一把,磐儿赶忙道谢,抬头一看,却见面前是个巧笑倩兮的姑娘,手握一把小巧的折扇,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估计他呆头呆脑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好玩,那歌女嘴角一翘,伸手就要去掐他的脸颊。磐儿何曾见识过这等阵仗,当即吓得面红耳赤,求救似的朝后看去。
歌女好奇地瞥去一眼,恰好看到孟云君撩起衣摆登上岸来,其人相貌温和俊秀,一看便不由地让人心生好感,后面的晏灵修虽清清冷冷的,一张美人面却昳丽非常……哪怕莲乡是个风流齐聚的宝地,也少见这等风姿卓绝的人物,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歌女久经欢场,练就了一双利眼,一眼就看出对方乃是不是来此处寻欢作乐的浪荡公子,她不想被这样的人看轻,便收敛了些轻浮姿态,孟云君道了声“有劳”,她端正地屈膝回了一礼,转身和女伴们搭着手嬉笑着走了。
“接连几场命案,当地百姓还敢到水边来,看来生活并未受太大影响。”孟云君没把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头也不回地一伸手,把晏灵修从船上拽了上来,感慨道:“轻歌曼舞,姹紫嫣红,好个太平盛世啊!”
“或许要到晚上,才能有些不同。”晏灵修环顾四周,淡淡道。
孟云君不置可否地一颔首,牵过被这番喧闹场景惊得咩咩叫的母羊,招呼道:“走吧,咱们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顺便和三师弟会合。”
落脚的地方不作他想——莲乡游客稠密,交通便利,天枢院在此有近半条街的产业,客栈当然也包括在内,不过想要找对位置,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孟云君分明也是头一次来,却好像对这里十分熟悉似的,轻车熟路在这些眼花缭乱的小巷子里乱转。晏灵修起初被他“宾至如归”的态度迷惑了,误以为他以前来过,不想接下去就看到孟云君笃定地转了向,连着三次都走回了同一条岔路口,晏灵修从未发现他一脸端方君子样的大师兄原来那么会装相……好在最后他还是成功摸对了路,带着晏灵修和磐儿找上了一家气派的两层小酒楼。
莲乡到处都是水,倘若从天上往下看,就能发现几个笔直的水道将整座小城框成了数个套在一起的“井”字,在外围,差不多走上几步就要过桥,唯有靠近中心的区域是平整宽阔的大街。天枢院的铺子和其他的没有什么区别,只在迎风招展的旗帜底下,绣了个不甚显眼的山川纹。
客栈起名“鸿运”,门外有一店小二拎着壶茶迎来送往,看到他们三个,满面笑容地迎上来,招呼道:“客人打尖还是住店?我们有空房!”
孟云君微微一笑,翻出手心里的青玉小印,店小二眼睛一亮,顿时更热络了几分,言语中还颇有些亲近的意思:“几位可算来了,快快请进,曲道长就在里面等着呢!”
天枢院内门三弟子,全名曲临逸,此刻正满腹惆怅地端着个酒杯,啜饮一口就叹一次气。鸿运客栈中极为热闹,大堂快要坐满了,别的桌子连张空板凳都找不出,唯独他嚣张地独占了一整张酒桌,孤独地借酒浇愁。
“咣当”一声,一把桃木剑突兀地横到桌上,曲临逸手一抖,猝不及防洒了几滴酒水出来,他却根本顾不得擦,又惊又喜地跳了起来:“大师兄,你可算来救我了,我最近过得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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