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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除了少数的权贵,没人有资格建造两层以上的楼阁,因此,你目之所及,最高的建筑除了几座佛塔,便是北面的皇城了;然而,大明宫的丹凤门不是给你走的,望仙台也不是让你登上去望仙的。平康坊是不少高官的宅邸所在,长宁公主故宅改造的马球场,也并非寻常人能随意纵马打球的地方。长安城,或者说一个典型的帝国,通常包含三层世界:皇族与权贵的世界,中低层官员的世界,和普通百姓的世界。如果说第二层世界中的人尚且有迈入第一层世界的可能,那么,第三层世界,则是一个彻底无人关心的,史官也不会费多少笔墨去记述的世界。这个世界若当丰年,会被简单地概括为“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遭逢战乱时,反而还能被多提及几次: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我从科技发达的21世纪骤然落入第三个世界,这个世界物质匮乏,卫生恶劣,我对它没有太多归属感。
——所以我和胡人们混在一起,还更舒坦些,毕竟,我们都是外乡人。
扯远了。总之,近几天,我的摊子前,陆续出现了一些人。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他们往往会跟我聊上几句,但话题起得并不自然,也不像是来找我帮忙写信的,而更像是……更像是在审视和探究我这个人。
“阿妍,你来长安多久了?”一个布肆的女肆主问。
这个问题涉及我的来历。我不动声色,只管笑:“徐娘子才识得我吗?我去年就在西市了,你怎地又来问我?”
过了一天,又有人问到我计数的习惯。
“小娘子,为什么你记数时,不画‘尚’字,而是写一个‘口’字,再加一撇?”
“问我这个作甚?”我的手在桌案底下颤了颤。
我父母是工程师,留过学,有一些在国外养成的小习惯:计数时,他们往往是画一个正方形,再画一条对角线,正好是五条线。我继承了这种习惯,计算收到的鸡蛋时,经常以此法计数。但是……
唐朝人是画“尚”字的。因为这个字有十画。
终于有一天,一个孩童喊出了个中缘由,或者说,喊出了他们所以为的真相。
“因为你是狐怪!”
母亲连忙将他拽走。孩童犹自叫道:“阿娘,你昨日就是这般与我阿耶说的……”
“狐……怪?”我呆住了。
那孩童开了第一枪,大人们也就敢说了:“是啊!他们都说你是狐怪!”
越来越多的人不再掩饰,公开聚拢在我的摊子周围。这酷热的天气,突然变得更加难以忍受了。
“你每日晨起,在院子里抬腿伸臂的,形状很是不雅,又是做什么?”另一个邻居问。
“那是……”我擦了把汗,没法说那是第二套广播体操“雏鹰起飞”,只能道,“那是五禽戏。”
“那不是五禽戏!也不是道家的导引之法!”有个医者反驳道。
“一个小娘子,做出那般的怪模样来,着实不像良人。”
“听说这个小娘子还自家做了揩齿的器具和牙粉,都是长安人不曾见过的式样。”
“不然一个汉人女子,为何要学胡语,还和胡人们一处厮混?如今只有胡人来学汉话的,几曾见过汉人学胡语、蕃语?”
“我……”我解释不了。波斯语是我穿越前的兴趣爱好,因为我父亲曾经被派驻伊朗。
“生得美貌,却又行止古怪,多半就是狐精了。”有人掷地有声地总结。
“该当禀报巡街的武候,将她拿去长安县的官署。”一个妇人道。
“不要脸!”妙泥匆匆挤进人群,把我挡在身后:“陈三娘你合上嘴罢!你丈夫那日多看了阿妍两眼,你就记恨在心,还当我们不知道吗!如今倒来借机生事,好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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