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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禄山生出几分怒意:“八娘,这是官署重地,你在此欺侮一无辜女子,算得什么?快放手!”说着便来拉段氏,但段氏死活不松手,寸劲所在,安禄山大约也怕误伤了我,故而虽有一身武力,却也无可奈何。官署也有士兵守卫,然而他们想必都知道段氏是安禄山爱妾,未得吩咐,也不敢上来拉架。
我忍着疼,轻声道:“阿兄,你……你休说了。我只……只想你安好……若是阿嫂疑心,我便立刻出嫁,此后与你再不来往,惟愿你与阿嫂……白头偕老。”
罪也受了,脸也丢了,这么大的委屈,我不能白受。单只冲着这个段氏,我对自己准备毒害安禄山的愧疚和不安,就已经减了五成。治家不严也是大错,安禄山,这是你自找的。
安禄山一边去扳段氏的手指,一边斥道:“你休胡说,嫁人岂可这般草率?”段氏见他回护我,更是怒火冲天。她将我向门口又拉了两步,冷笑道:“我是平卢军兵马使的娘子,未必毁不得一个贱婢的脸!我毁了贱婢的脸,还有什么人敢娶她!”抽出发间金簪,向我脸上狠狠划下!
金簪挟着凌厉的风声,直逼我右颊的皮肉。
我惊得拼命后退,安禄山则去推段氏。千钧一发之际,有什么东西划过空中,簪子掉落在地,段氏缩回手腕,表情痛苦:“谁……”
这时,门口忽有一个声音传来:“我敢娶。我愿娶。”
那声音清醇如酒,令人不觉自醉。
[1]《旧唐书·列传况复萧郎有情思
我与安禄山、段氏同时抬头看时,只见来人生得瑰姿伟度,穿着紫色罗袍,幞头上簪着一朵浅红的秋海棠,腰间则佩了一柄长剑,自有渊渟岳峙的凛然之态。他容长脸上五官极端正,双目湛湛,如寒江冷月。
安禄山抢前一步,正要说话,段氏已叫道:“你又是谁?”
“银青光禄大夫御史大夫兼幽州节度使李适之。”那人挥手止住旁边欲言的从人,平静道。
我突然想起,《三国演义》中刘备去见诸葛亮,自称“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皇叔刘备”,被诸葛亮的童儿漠然回复“我记不得许多名字”。此情此景大抵类似,于是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此时的场景很是诡异:安禄山向那人行军礼,段氏张大了口,另一只手中仍攥着我的头发,而我莫名其妙地笑了。
那人似是注意到了我奇怪的笑,凝神望了我片刻,以目示意从人。我这才发现他那侍从眼神锐利,肩宽背挺,隐有一种久经行伍熬练的气质,正是那日在幽州酒肆中为我斟酒之人。我再凝眸看李适之时,才想起那日与他也曾匆匆一见。
一切皆在我脑中串了起来:寺庙传唱的故事中,彼时官刺通州的李适之为我这个“观音菩萨”所救;后来他又在酒肆中旁观了我斗酒之举,派人来问我“出场费”需要多少;今日他则干脆见识到了段氏捉打我这第三者,哦不,第四者——段氏本就是妾室——的场景。
可是,可是他为何说愿意娶我?
这是我有生以来,说愿意娶我的第一个男人,可我几乎不认识他。
太滑稽了。
那个侍从踏上两步,安禄山慌忙挡在段氏身前,跪下哀恳道:“节帅,禄山的妾室鲁钝,得罪于节帅的……节帅的……得罪于这位小娘子,还望节帅饶恕!”又斥责段氏,“还不放手!”
段氏一惊,这才放了手。我跌坐台阶上,伸手轻轻摩挲头顶,只觉被段氏扯过的地方剧痛无比,而刚才被她从堂中一路拖出来,鞋子掉了,脚趾也磨得好痛。
……这真是太不体面了。
李适之缓缓走到我面前。我低着头,只能看到他穿着一双半新不旧的六合靴,靴面上点尘不染。他一伸双臂,竟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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