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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边关说打仗就打仗了,朝廷就开始加征赋税,男丁被编入军队,家里女人、孩子、老人数着粮袋里的每一粒粮食紧巴巴地过日子,是大捷抑或大败,都不影响他们只能收到亲人的死讯。
和平是奢侈的东西,而所谓盛世,更像一场幻梦。因此,当盛世真的降临在雍朝百姓的身上,他们甚至不可置信。有赖天子洪恩浩荡,天下海晏河清,就算贫穷如郗宁,百姓也能维持温饱。
于是百姓高呼当今天子承德帝的圣明,日日虔诚地祁佑。他们此刻是真的由衷地希望,这位明君和这位明君所缔造的盛世,活得长一点,再长一点。
日头西斜,贺重玉听见墙外越来越响的喧哗声,她举起手中的桃木面具,对准了夕阳的余晖,柔和的光线从面具的孔里晕染在贺重玉的脸上。
喜鹊就盘坐在她身边,难掩兴奋的神色,她把桃木面具戴上去,左调右整,又扯下来,反复打量,然后又戴上去。
贺重华风风火火地试着新裙子,月牙正一脸严肃地给她系着腰带。
叶蘅芷给她们姐妹每人都做了三条裙子,一条藕色掐丝云纹的,一条胭色弹花暗纹的,一条碧色雀纹的,只是大小不同,款式都没什么分别。叶蘅芷小心地规划着她的嫁妆,预备接下来每年、每个节日,两个女儿都能穿上新的衣裳。
奏唱的管乐已经在郗宁县城的主街上响了起来,这夜是不拘灯烛的,灿烂的灯光照着游人的红飘带,仿佛扬起的一片花海。
贺重玉和姐姐被父母带着出了门,林婆婆也看护着喜鹊和月牙这两个小姑娘,贺宅其他的仆役都各自散去,自行寻乐。
这是贺重玉第一次参加如此热闹的盛会,人流如织,灯火如潮,她感觉快瞧不过来了,因此看得格外认真,神情无比郑重。
贺重玉从未发现过,当她凝神专注于什么的时候,眉毛总是不由自主地往中间皱,而此刻她的额头还搭着一副雨师像的桃木面具,显得有股别致的可爱。
一家子的脸显然震慑住了这一路的游人,没有人不停下脚步看的,擦肩而过的时候也要回头去看一眼他们的背影。贺重玉甚至被一个慈祥的婆婆塞了一包沉甸甸的炒粟米。
乐舞班子的后头跟了一大串人群,远远看着仿佛没有尽头,贺重玉他们也在里头。
路两旁不时地就能看见行商的小摊。这些行商把去年一冬都没卖完的货物又重新摆出来,比如绒花、手串儿、小拨铃·……没有关系,灯火会把它们渲染得格外艳丽。仍然有不少人乐意去买,今天晚上花的钱都不算错。
贺钦也给两个女儿各买了一只小拨铃。贺重玉像找到了新乐子,一下又一下地拨弄着它,小拨铃发出清脆的声音,而贺重华把那只小拨铃系在了红飘带上,轻盈的红飘带此时便不能随风飞舞了,它被小拨铃沉沉地坠着。
贺重玉突然嗅到一股奇妙的木质香味。
贺重玉喜欢往外跑,她在很多种木头的身边呆过,所以她闻过很多种木头的味道,水边长着的树,被雷劈成半截的枯木,打磨光滑后刷上漆的木料……没有哪个像这股味道一样,有木头的沉朽味,还有种说不上来的异香。
她忽然探起头,左右来回地扫视,但依然看不出什么,那股奇妙的木头香味很快就消散了。
舞乐声突然变响了许多,街上也似乎更拥挤了,到处都是戴着雨师面具的人,桃木把他们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灯光穿不透紧密的人墙,贺重玉感觉视野蓦地便暗淡下来。
迎面走过来三个乐人,他们穿着和最前头的歌舞班子一样的棕红色厚斗篷,两只手扶着筚篥,吹着略显沧桑的调子。
他们戴的雨师面具异常地宽大,雨师的相貌也被雕琢得狰狞可怖。这三个乐人行走之间也不顾及旁人,好几个瘦小的男子被他们撞得东倒西歪,对他们怒目而视。
此刻,郗宁的主街被春日宴的欢愉浸泡得彻底,游人拥挤得像榆树叶子一样繁密,你挨着我,我挤着他,人们躯壳的碰撞中似乎能感觉生命正洋溢出澎湃热烈的气息。
贺重玉似乎又闻见了那股奇妙的木头香味。她眼前突然一黑,接下来便人事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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