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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薛定琬莞尔一笑,朗声道:“听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还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假冒的,如今一看,还果真是你本人,西北那个苦地方倒没把你那破身子骨给碾成碎渣,真算你福大命大!”这般毫不掩饰的蛮横刻薄,让樱草大惊失色,心头揪成一团,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生怕遭了池鱼之殃。
薛含章丝毫不以为意,面上仍是一派淡然,只轻笑道:“你太客气了,我天生福如东海,命比金石,纵然是被人强行夺了些去,仍比一般人强些。”
说到“一般人”时,薛含章眼中光华流转,淡淡扫过薛定琬身上,其意味不言而明。薛定琬哪里料到幼时蠢懦的庶妹竟变得这般口齿伶俐,尤其见她言笑自若,自有一番潇洒风华,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含章她这话,牵涉到了一桩旧日侯府公案,昔日薛含章在沈姨娘腹中时,侯夫人的嫡长子薛崇礼已经快一岁,他天生体弱多病,沈姨娘诊出有孕那天,他便大病了一场,几乎夭折。有道士测了一卦,说姨娘腹中的孩子是个福厚的,嫡长子若要安稳长大,需得借助弟妹的福运,因此,只有将胎儿的产期提前,那孩子福运未满而生,方可确保嫡子无虞。
薛侯爷大惊,却也不肯为了这莫须有的福运伤了心上人。老夫人便动了怒,大骂他被狐狸精勾了魂,忘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侯夫人心慈仁厚,一句话也不说,只守着自己儿子日夜啼哭。府里下人们窃窃私语,明里暗里指责沈姨娘心怀不轨,存心要害死嫡子。柔弱的沈姨娘不忍侯爷为难,在八个多月时自己偷偷喝了催产药,挣扎了五天五夜终于生下孱弱的二小姐,自己也是元气大伤,从此缠绵病榻,两年后便故去了。
薛定琬自然知道含章此话所指,本来依她脾气是要好生闹上一番的,只是弟弟虽平安长大,可是成婚四年来房中妻子姬妾不少却无一人有孕,有那知道旧事的老人暗暗说笑会不会是嫡长子太过无福,借来的福气只够自己用,福泽不了后代。这话被侯夫人知道,暗地里打杀发卖了一批人,风声鹤唳下也就没有传开。目前院中知道原委的只怕就只有这姐妹两个,而且因为薛崇礼无嗣,至今侯府的世子之位仍是未定,有那起小人之心的,便撺掇着老太君要侯爷指定三房的大爷为世子,明里暗里多生波澜,侯夫人背地里哭了好几场。弟弟夫妻两个也颇为难堪。
因着这些事,薛定琬不欲在此话题上多做纠缠,只是到底不能放过面前人,她冷笑着哼了一声:“怎么?自以为你福泽深厚,见了我便连礼都不行?连一声‘大姐’也不曾唤?果然是荒蛮之人教出来不识礼数的野丫头!”
薛含章更是不以为意,她随手抚了抚袖子上的褶皱,爽朗一笑:“若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必先要懂得尊重别人,你这妇人先是纵容下人大肆砸我院门,进了我的院子也是毫无规矩,对我开口闭口话里话外明嘲暗讽,最后更是言辞辱及我平生最敬最爱之人!”她清亮眼眸中寒光大盛,逼视如惊天之浪,“像你这般无德无行,肆意妄为,人品卑劣的贱妇,哪里配得到我的尊重,又哪里配我称呼一声‘大姐’?!”言毕,含章重重一甩袖,“送客!”
说完,自己蹒跚着疾走了两步,甩开帘子入了房。
泛旧的藤编摇椅被她的行动带得一摇一摇,人却已经不见了,满院的丫头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薛定琬铁青了面孔瞪着摇动的帐子,头上的珊瑚珠流苏摇晃不止,她咬碎了银牙:“我们走!”
樱兰反应快,忙拉了樱草跟在薛定琬等人后面相送,出了院门,薛定琬恨恨地转身看了那房间一眼,最后戾气甚重地扫过所有的婢女婆子:“今日之事,但凡在外头听到半个字,就等着瞧好吧!”语调里的阴狠之意让众人听得心头一颤,齐齐压低了头,薛定琬重重冷哼一声,大步往上房而去。
樱草扯了扯樱兰的袖子,小声说:“大姑奶奶这是去侯夫人那里告状吧?二小姐真是厉害呀……”樱兰忙蒙了她的嘴,四下看了看无人,方回头瞪了她一眼,低声斥道:“少胡说,你不想活了!”
薛定琬性子骄纵任性,好重罚,才十来岁时便杖残过两个犯了错的房里丫头,因为当时老侯爷还在,他是战场老将,不但不怒,反大喜道孙女有自己的风采,所以也无人敢相劝。樱草撇撇嘴,闭了口。
待薛定琬走得很远了,两人方转身返回正房,廊下无人的摇椅被风吹得微微摇动,点心盘子和茶壶在老地方,樱草不肯进去,只抢着收拾外头东西,樱兰只笑笑,自己掀了帘子进屋。
含章和衣仰面躺在床榻上,一只手臂紧紧握成拳横在脸上遮住眼睛,另一只屈到枕头底下,看那姿势,似乎是紧握着匕首。樱兰见她全身肌肉似紧绷,整个人好似随时会一跃而起挥匕而来般,心中不免也生了忐忑,她想了想,走到旁边小桌上,揭开五色琉璃香炉的盖子,用小金铲拨了拨灰,盖住正在焚炙的冬青香。而后,步履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6
6、母女
侯府正房后的小佛堂内,氤氲着淡淡轻烟,厚重古朴的上等檀香气已经渗透到房梁门柱以及每一件家具里,以至于没有燃香的时候,这里也弥漫着消散不去的浓浓檀香气息。
“娘,你一定要给我做主!”薛定琬跪坐在母亲身边的蒲团上,早没了那股狂傲之气,像个被人欺负了的小姑娘一样,絮絮地控诉着,那双和侯夫人几乎一摸一样的黑色水杏眼里泛着压抑不住的羞愤泪光。她长这么大,在娘家婆家几乎横着走,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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