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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怃眼皮微微抬起,簇簇睫毛发颤,嘴唇轻轻抿着,透着些苍白,他低头看着俯在他膝头啜泣的沐景琅,眸中噙着几许心疼跟怜悯。
大雪纷飞之下,沐家财产被洗劫一空,整个血洗,竟是官方更得利,沐景琅一直把仇恨归结在外域入侵的方面,他可能也想过,但没确信过,什么时候守城将士会让一队长得跟中原人相差如此之大的西域人在白天就进城的,又怎么会在沐炀给了那人一颗糖,他们就能精确锁定沐府的。
犹如苍天古树下盘根纵横的根系,根根缠绕盘旋,却是腐烂的,肮脏的,深埋地底的。
这些不能告诉沐景琅,他现在做烬暇堂的堂主,即使归属江湖,说白了也是替官家杀那些他们杀不了的人,滔天权利权衡利益,都是他不能触及的,不能解决的,他应有更为健康的人生。
指尖缓缓抚摸他耳后的柔软,祁怃语气软了下来:"炀儿,要好好活着啊。"
沐景琅猛的一激灵,耳边几道声音交织,他兄长点了他的穴,在他耳边低语,声音颤抖:"炀儿,要好好活着啊。"他母亲被一刀杀死,倒在血泊里,被西域人搜刮身上财宝的时候,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鲜红的血液从嘴角流下,她与藏在床底的沐炀两两相望,他脸上沾满了她流出来的血,她的母亲用口型说着:"炀儿,要好好活着啊!"
他的父亲在院中杀敌,刀剑插入血肉,他不甘的朝天怒吼:"剩下的人要好好活着啊!这是命啊!"
他有在好好活着,从十指不沾阳春水,每日娇惯的小少爷变成一个三百六十行样样都干过的小百姓,冷雪冰冻了他的意气风发,热血激烈了他的复仇狠心。
他只觉满身脉络暴动,滚滚血液奔腾,不知从何时压下去的怒火又一次卷土重来。
冰凉的指尖移到了他的后颈处,缓缓揉捏着,祁怃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沐炀,你只摒弃了你的大名,沐景琅是你的字,是你母亲给你取得吧,希望你吉祥如意,坚强独立,富有才华之气,而不是希望你因为仇恨成为他们口中的阎罗王啊,做坏事的人已经死啦,你也应当走出来,随着你母亲的祈愿,好好活一次。"
沐景琅嘴唇张合着,声音沙哑难听:"可是,我不懂,剩我一人,该怎么好好活。"他满眼悲切绝望的抬头,心脏如卷入洪水中蜉蝣,而后被人一把捞了起来,安稳放回身体里。
在月色映照下,祁怃像是朦胧的发着荧光,他轻柔的抚摸沐景琅的发顶,像幼时他父亲那样,语气中带着鼓励:"沐家人都在你身边看着你呢,等你走出沼泽魔域,他们才能放心投胎重获新生,你要将你的仇恨化为动力跟能力,发挥你沐景琅的最大价值,让沐家人都为你骄傲自豪,你要除掉天下的恶人,你要阻断危害辰国百姓的外敌,你要成为这江湖上的佼佼者,你的父亲为你骄傲,你的哥哥为你自豪,你的母亲嫂嫂给你祈祷,你会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景琅,往前看吧,看到你的光明未来大好前程。"
沐景琅怔愣着身子,心底似寒冰初融嫩芽出土,苏惑也曾很多次开导他,但他从不会提及自己的往事,他怕伤到他,怕他在想起那段噩梦,于是,苏惑的忧心忧虑在沐景琅的自我保护,画地为牢下,不堪一击,但是今日,祁怃狠狠击碎了他的保护罩,将带刺的荆棘狠狠扎进他的身体里反复狠厉的搅动,在麻利的抽出,同时也带出了他那些镶嵌在骨头里的仇恨跟恶意,自此,他将真正成为沐景琅,脱胎换骨,与沐炀告别。
正做着翻云覆雨的心理活动,祁怃却是又来了一句调笑:"顺便给你催个婚,生个孩子,说不定会是你沐家人转世呢。"
沐景琅:"……"他果然还是那个神经病,不是他的天神,一定不是。
穹顶白云舒展,萧贺安眉头不安的拧着,额头细细冒着冷汗,嘴里嘟囔着什么,又蓦的惊醒,大口大口的呼气,惊疑不定的望着嫩黄的床幔。
他竟然梦到祁怃抱着沐景琅那个死家伙,还柔声安慰他,那声音犹如馋了蜜一般甜,干净的指尖还轻捏他的后颈,好不柔情。
萧贺安猛的打了个冷颤,有些恶寒,密密麻麻的不适迷上心头,都让他遗忘了昨夜为何到房间都未曾脱衣就入睡了。
迷茫了一瞬,又想起了刚刚大病初愈的祁怃,急急忙忙去他房间看他,刚走到他屋内,就听到那人细碎的咳嗽声。
"咳咳……额咳咳"祁怃坐在梨花木凳上掩唇轻咳,洁白的纱布被胡乱的卷成一团扔在桌面上,他没找到自己的衣物,还穿着昨晚点大裘,不住的咳嗽。
"你不在床上好好躺着,跑着玩纱布来了?"萧贺安怒气满满,人还没到他身边,碎嘴吐槽已经到达,待他看到祁怃在干嘛之后,忽的不说话了。
祁怃手掌苍白,连带着伤口一齐泛着白,经过一夜,流出来的液体竟是透明的脓液,面色更为苍白,嘴唇透着些许青色,眼下有点点青黑,似是很疲惫的模样,正一脸诧异又可怜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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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贺安:"……"
半晌,他奇怪的看着他:"你昨夜,梦游了?还是做噩梦了?怎的化脓了?还一脸衰样?"嘴上带着疑惑,身体还是不容拒绝的坐下来给他包扎。
祁怃瞳孔猥琐,眼球飘忽,抬手掩面摸了摸鼻子,说出来的话确实带着些可怜意味的:"昨夜有些犯恶心,浑身发冷汗,睡得不好,晨起伤口就疼涩的紧,哎~是我的不对,麻烦你了,贺安~"
笑死,根本不是,沐景琅那死小子哭到丑时鸡鸣之时,哭哭笑笑疯疯癫癫的给他说他的童年悲催,泪流不止,他一开始还心疼哄哄他,后半夜都麻木了,又冷又无语,沐景琅那小子还知道给他蓄热汤婆子,最后实在忍受不了把他打晕了扔床上了。
萧贺安眼睛瞪的溜圆,恐慌的手指都快要打结了,口齿不清道:"啊?不是啊!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啊!我真的没有啊!你难受你可以叫我,叫医师啊!不要自己忍着啊!"
祁怃抿嘴偷笑,幸好衣袖将他遮的严实,他虚咳几声,声音婉转:"看你太累了这些日子,一直照顾我,还没睡过好觉呢!忍忍就过去了。"
萧贺安义正言辞的说:"这怎么能忍呢,你以后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啊!"严肃的神色趁着双耳的绯红更加明显,似要滴出血般可人。
祁怃忍俊不禁,轻轻嗯声答应。
大约的心魔被消去大半魔体,萧贺安今日显得格外恣意昂扬,整个人揉着一层自信的微光,与前几日大相径庭,竟主动与各位医师们致歉,还多给了些银两。
沐景琅倒是半天了还未见身影,下属来传话是去暗洞做再一次探查了,祁怃挑眉不语,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也要求着去暗洞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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