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郯王妃虽是长嫂,因郯王不受宠爱的缘故,亲事做的随意,门户颇低微,在妯娌之间落个垫底。当年薛氏曾无意在人前提起,遭她嫉恨多年。这几年惠妃声势日壮,郯王妃巴结得力,在薛氏面前渐渐也抖了起来。薛氏嘴笨,十句回不出一句,常吃亏。英芙笑着打岔。“大嫂说笑话儿呢,二嫂还当是真的。”郯王也不爱与惠妃亲近,私心里倒是喜欢薛氏做派,一甩袖子骂道,“管天管地!你还管老子喝酒放屁!”他是个粗人,在家也爱走下三路。背着人郯王妃忍得,今日各家亲眷都在,郯王妃自谓在惠妃跟前说得上话,比郯王腰杆子还硬些,如何吞得下污糟气,丢下英芙便叉腰与郯王对骂起来。薛氏坐在当中,苦着脸只当不闻。郯王夫妇成婚十余年,知根知底,最知道针往哪处扎能出血。郯王妃见骂了半日似隔靴搔痒全无效果,越发气恨,扬手操起薛氏案几上的桑叶饮漱口,边翻着白眼冷笑。“我婆婆在世时连个六仪之位都没挣上去呢,你能耐,你替她求个追封的后位呀?!冲我撒什么邪火儿!”郯王生母刘氏从前在临淄王府没有品级,因生育长子有功,圣人初登基时封了美人。开元十三年因出宫开府,接连封了十多位亲王,连带着给各位生母晋级,才加封了婕妤。诸亲王之中,除开忠王生母被人彻底遗忘外,就数刘氏的品级最低微。至于后头华妃的位份,还是去世前三个儿子跪在榻前哭求出来的。刘华妃死在开元十四年,在场的诸位亲王都记事儿了,提起来不免替郯王难堪。要说为皇室开枝散叶,本朝数刘华妃功劳最大,足足养活三个儿子,比惠妃还多。可是圣人就是不喜欢她,华妃之位空悬了十多年,死到临头才给。郯王站着吃了两盏酒,本来顾虑满屋子弟弟、弟妹,不好意思动粗,却听王妃骂的不堪,连乌糟旧事都翻出来说嘴,不免心头火起,扬手把琉璃盏扔了出去。他常年游猎之人,不比太子斯文,咣当一声砸落了七八步开外棣王妃的钗头凤,吓得她面上一滞,扯开嘴角放声大哭。郯王妃见状撸起窄袖,抬脚想从薛氏案上跨过,又被排行小的仪王妃、颖王妃扯住。他们夫妻吵得热闹,杨太夫人随着众人乱劝了两句,与相熟的光王妃寒暄了两句,便提着裙角悠悠晃了出来。夫妻兄弟吵架打架,甚至以命相搏,她在李家宫廷出入了四十年,早看腻了。长安城的权力中心从太极宫转移到大明宫,又到兴庆宫,杨家就是个不倒翁。倒是如今,全家只有不贴心的长子杨慎怡还做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要想延续杨家世代荣耀,单指望咸宜是不行的,幸亏她还有一颗棋子可走。天时晴朗,杜若站在水边,碧蓝如洗的天空中细碎云朵密布,像小猫沾了满爪面粉踩过一匹蓝布,留下深深浅浅的白印。沿湖四面曲桥,梁柱上描金五彩,精巧华丽,雕花窗格上蒙着碧色窗纱,被暖风吹得四下通开。新出壳的鸳鸯在浅滩处扑腾,随老鸟学习泳姿。几只白鹤优雅立于水间交颈梳理丰满羽毛,悠然自得,十分恩爱。一株樱花横逸而出,泰半临水,花朵繁密簇拥,挤挤挨挨。风过颤颤轻摇,轻薄如缭绫的小巧花瓣翩翩飘落,染得水上芬芳娇艳。斯情斯景如堕画中,她看得入神,想再踏前两步,忽见树下绣榻上坐着个年轻郎君,勾肩垂头,露出半张面孔,头戴赤金簪冠,身上簇新的赤红夹暗金团花圆领袍鲜艳夺目,腰上围着金玉带。这般装束,不是亲王也有三品官。杜若不敢惹事,抱了头就想悄悄从旁侧小道退下去。偏太夫人自排云馆溜溜达达走来,一路东张西望,堵了退路。杜若左右张看,只得钻到太湖石后。两丛生发兴旺的含笑修剪成人高,正好挡了她。太夫人一露面,那人便站起身,恰背对着杜若,语调温煦,垂头喊了声。“舅外祖母安好。”杜若认得太夫人。她的同学杨子佩与杨子矜都是太夫人的孙女。眼前这人唤太夫人‘舅外祖母’,杜若凝神细算了算辈分,便明白他是跟着惠妃在喊。也就是说,他是位皇子。杜若顿时吓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偷听皇子说话,该当何罪。她揣度着不如即刻请罪认罚,抬眼时恰风起,他站在樱花之下,肩背挺拔,姿态潇洒,一袭赤红圆领袍衫上泛着点点织金,洁白盈透的花瓣随风旋落拂在肩头,恰恰擦过肩上几缕发丝。杜若不由得挑唇一笑,竟舍不得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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