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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回任三爷的孤寂(下)任三爷并非病了。他只是因为连两日的睡眠不定、食欲不振,再加上这一路的长途跋涉,故此,当他一放下心头大石,整个人便不由得往下栽倒了。但是,他这一倒不仅把任祺日给吓坏了,连带了芳嫂老家一伙人、邻居们、隔壁隔壁房子的老乡们……也跟着吓破胆子了。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倒就倒呢,连个招呼都不打。这小乡村也是有家小诊所的,不过因为下雨,再加上那处多是泥地,离那地方估计还得驶上二十几分钟的路程。任祺日当下是直接吓得把雨伞给扔了,直接弯下腰要把自家晕倒的三叔给背起来。只不过,任三爷虽是体虚,这身骨还是有点重量的,任祺日只得和司机一块儿把人先扶进了屋子,而在屋子上头发现不对劲的芳嫂也赶紧把兄长和精壮的侄子给叫了下去,一伙人在众人的围观之下,总算把人给抬进了屋子里。芳嫂的侄子跟着司机去叫医生了,芳嫂的兄长德叔忙掐着任三爷的人中,小孩儿都紧紧张张地在玄关瞧着,任祺日这一次真真是吓得脸色都白去了,强作镇定地听从德叔的指示用力捏按着任三爷的后背穴道——只能说祖宗留下的秘方确实有几分效果,任三爷果真在众人的注视下转醒了。然而,在任三爷醒来之后,众人又是上下奔忙,只因任三爷浑身被雨水淋得湿透,一转醒就觉着冷,迷迷糊糊地喊了几声祺祺,转头就只知道抓着任祺日不放,一群人折腾到医生来了,施了针吊了水才稍微平静下来。到了隔天早晨,任三爷总算是清醒了。而让他睁开眼的主因,则是由于身下的薄垫子喀得他浑身都疼,而任三爷甫一侧过头,没瞧见那朝思暮想的身影,倒是和几个孩子的目光对上了。任三爷瞬间懵了,然而,他仍旧是淡定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而这时候其中一个孩子“啊”的大叫一声,原来围在床边的孩子都快步冲出门去,一路呐喊着——“僵尸复活啦啊啊啊啊——”任三爷的心情顿然复杂了起来。芳嫂和自家嫂子先是过来了,客客气气地问候一阵,任三爷拒绝了搀扶,径自站了起来,脚步微虚地走到了房外的小客厅坐着。“三爷。”芳嫂深知任三爷是个难伺候的主子,见他坐在那木制套椅上,仿佛是不大舒服地挪了挪,眯着眼瞧着外头,想了想便小心道:“三爷,小少爷今早看您没事儿了,就跟我哥去果园了,再过一会儿就要回来。”“您要不先去梳洗梳洗,我给您熬点热粥。”任三爷侧头睨了一眼芳嫂。这毕竟是外头,不比自己家,再说芳嫂是个孕妇。于是,他摆了摆手,轻轻摇头拒了。芳嫂以为三爷是心情不快,一时也有些急了,嫂子也跟着在一边坐着,不断地搓着手——她是个乡下村妇,之前只听过自家男人说任三爷是个有身份的人,可看着那任家小少爷容易亲近,便也以为任三爷好歹是个能相处的。然而,现下对着这么一个人物,她哪里还有这样的想法,话也不敢多说,只怕说错了丢面子。任三爷双手合握坐在椅子上,他稍稍环顾四周——确实是间老木屋了,不过收拾得干净,内里布置得也整齐得体,地板也是木制的,不像地砖那般透凉,用不着铺着地毯也让人觉得舒坦。故此,任三爷撇开了一开始的不适感,颇为合意地点了点头。而在此时,从不远处驶来一台大卡车,后头装了好几个大篮子的水果。芳嫂如见救星一样地站了起来,喜道:“三爷,小少爷他们回来了。”芳嫂的嫂子急忙走下屋外的阶梯要去帮忙,任三爷也跟着走到了外头,由上往下看去,就瞧见从驾驶座那里跳下一个青年。那稍嫌消瘦的身影带着一股健康的气息,露出的胳膊晒得黑红,透着健康的肤色,下身的长裤高高地卷起了,只穿了一双人字拖鞋。任祺日笑着接过了嫂子递过来的汗巾,回头一望,和上头的任三爷四目相对了。他欢喜地招手,双颊红润,声音洪亮地喊着:“三叔——”任三爷当下被那抹年轻热情的美妙气息感染了,他微笑着,也冲着任祺日微微地扬了扬手,招了招,仿若年轻了二十岁。一伙人在桌上用了饭,任三爷的口味依旧寡淡,胃口却不错。一桌子十几个人吃着饭,他坐在主座,听着两侧的人用方言说着笑,又看着一群孩子为了争一块鸡肉而玩闹,只觉得新鲜可爱,身边的任祺日又时不时对他嘱咐“多吃点”,故而他除了喝下一碗粥之外,还多喝了点汤。味道自然是好的,餐桌底下,任三爷轻轻握着任祺日发烫的手,这几天来的空虚隐隐地被填满了。因为任三爷的突然来访,原来预订隔天回去的行程拖延至后天。而任三爷似乎对这里的环境表现出了好感,芳嫂一家子也觉着自在了起来。任祺日为任三爷削了水果皮,就去和一班孩子玩闹,似乎是一种叫官兵抓贼的游戏,游戏的规则似乎不太公平,因为先前腿伤的后遗症,虽说渐渐地用不着倚赖拐杖了,任祺日的行动依旧稍嫌迟钝,故此,他不断地当那可怜的官兵,追着一班孩子上上下下地跑。任三爷坐在厅外享受着自然的暖风,他的目光紧锁着任祺日——他觉得他的祺祺似乎活力充沛了起来,果然还是得热闹一点才好,宅子里太冷清了。任三爷这般想着,不由得微微黯然起来——他能够给祺祺全世界,却不能给祺祺一个正常的、完整的家庭。有妻、有儿、有子……任三爷突然想到了一点——他定然是会比祺祺还要早离开这个世间的,要是他离开了,祺祺该怎么办呢?“哈哈!抓到了——!”任祺日的大笑声把任三爷拉回了现实。任三爷看着任祺日抱起了那呵呵直笑的小孩子,心头一热,不由得感叹——他的祺祺,是这样地健康、美好啊。“任哥哥——”那是一声清脆的、如同银铃般的声音。所有人都往声音的方向瞧了过去,果真看见了一个绑着马尾的年轻姑娘。她踩着脚踏车,把车子停在阶梯,提着一个袋子上楼了,操着一口福建话:“任哥哥,这是阿爸要我拿来菜瓜,阿母自己种的,没有农药,呐,给你阿叔的。”“哦!”任祺日放下了小孩子,“怎么好意思呢?”他客气地笑了笑,摆了摆手。“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快拿去,不用客气。”那年轻姑娘把袋子直接往任祺日怀里推去,微微低头笑说:“还有,阿爸说,叫你还有你阿叔今晚来我们家吃饭。”“诶,不用这么麻烦。”任祺日不自觉回头看了眼在躺椅坐着的任三爷。年轻姑娘顺着任祺日的目光往前头看去,明了地走了过去,颇有教养地弯了弯腰,脸红着说:“阿叔……您好。”任三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他是看明白了——这小姑娘对祺祺,有那么点意思。任祺日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地找了话题,然后亲自送这姑娘到楼下,却被眼尖的嫂子瞧见了,在任三爷面前说:“这女生不错的,是前面家的,在城里念到九号(高中)毕业,在师范大学念书的,今年就毕业了,生得水灵灵的,和小祺挺要好。”任三爷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一双影子,他默默地往后仰了仰,顿觉微微地疲惫。当天傍晚,任三爷就先睡了,他是知道任祺日今晚要去那个年轻姑娘家吃饭的——任三爷觉着自己是有些难过了,他并不希望自己被当成祺祺的长辈,干坐着看着年轻人要好。带着这样的心思入睡,任三爷自然是要睡不好的。故而,当夜晚任祺日归来的时候,任三爷就醒了。因为老木屋的客房只有一间,所以任祺日自然是和任三爷睡一间房的。任祺日摸黑走了进来,把手脚都放轻了。乡下人早歇息,尤其是芳嫂兄长一家,故而任祺日回来的时间,对他们而言已经算是挺晚的了。任祺日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柜子取了换洗衣舞,他以为自家三叔已经睡着了,所以更加地小心翼翼起来。然而,当他就要走出房间的时候,一双手从后头覆了上来,环住了他的腰。“——!”任祺日倒抽了一口气,当后颈感受到一阵冰凉触感的时候,他急急地侧过头,微微挣扎着,急急道:“别、别、别闹了!喂,这里是别人家……!”任三爷叹息了一声,真放开了,往后退了一步。任祺日别扭地看着,总觉得任三爷有些不对劲,只听他说了一句:“……睡吧。”然后转过头,真的往床上躺去,睡下了。任祺日摸了摸鼻子,“哦”了一声,就走了出去。等他洗完澡回来,躺回床上,任三爷一如以往地抱着他,只是没再做什么,任祺日带着心事地入眠了。而在隔天,任三爷依旧是一副平静的模样,任祺日却隐隐觉得怪异,但也指不出哪里怪了。而一大早,那年轻姑娘便来拜访了。和其他乡下女孩的穿着比起来,这姑娘显然是有稍稍打扮过的。她穿着连身长裙,骑着脚踏车而来,却毫无违和感,反倒添增了一股天真烂漫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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