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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七日。寅卯之交,天光未亮。郑守义从梦中准时醒来,借宿的这家主人已经准备下地。前线打仗,后方种粮,只要敌兵不打上门来,就全不耽误。上百年来,卢龙百姓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杀人,掳掠,被人杀,被掳掠,如是而已。当然,卢龙镇遭受掳掠的机会不多,总体还算太平。所以,百姓就更加不当前线的事情是回事,反正也不是他们能操心的,该干嘛干嘛。郑全忠端来早饭,有胡饼、酱肉和两个煮鸡子。郑将军狼吞虎咽吃罢,大步流星出门,上马。昨夜麻利又抓了批魏州过来的信使,老黑才不管那些,直接撕开一封军情看了,仍说一切如常。审问信使,也只说刘守文帅骑兵与汴兵在内黄对峙,每日偶有小战,并无大恙。这老刘,怎么就不能干脆点败了,非要逼着爷爷背后下刀么。啧啧。只能亲自去看了。怀着心事,二哥率军继续南下。既然刘仁恭还在发回军报,那么前线就尚未崩溃,放开马蹄,滚滚铁流向沧州疾奔。当日又截住一批信使,军报是十五日晨发出,亦说一切如常。审问信使,云刘守文在内黄附近与汴兵相持,每日皆有小战,未分胜败。两日奔行四百余里,于十八日黄昏前抵达沧州清池县城下。情况发生了一点积极的变化。尽管沧州依然宁静,但郑将军揣测刘大帅就未必平静了。已整整一日未截获军报或者信使,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在一日之前,魏州回来的信使还是日日不断的。这是否意味着,刘窟头已经出事了呢?郑守义心情有些激荡,有些期待。最好还是不要自己动手,坏了名声,以后还怎么行走江湖。清池县如今是卢龙治下,但属于刘守文的地盘,城头守军远见北面大股骑兵靠近,早闭了城门。这次郑哥也不费劲叫门,反正沧州要给刘守光,还客气啥。他没工夫跟城里的蠢货们费劲,就在城外村中宿营,由张顺举组织人手下乡派捐。出来所携军粮已消耗三日,须及时补足。义昌反正要给小刘,郑哥就不心疼。借宿村中大户的宅子,郑哥将几个兵头叫在一起研究情况。“王副将去抓舌头,估计要晚些回来。”郑全忠首先汇报了大寨主的去向。摊开地图,虽然仍很粗陋,但比例基本正确,方位大致不错。二哥拿一根小木棍在上头比比划划片刻,道:“最后一批信使是十五日晨出发,若今夜还截不到人,则十五至十六日间恐已有变。”想想老刘可能已经出事,未必需要背后下黑手,二哥觉着通体舒泰了不少。真做了,怎么见小刘呢。郭屠子、卢八、陈新国,薛阿檀和他的一个副手,扫剌与他一个跟班,众人围着地图思索。陈新国拿出几颗石子,摆弄一会儿,道:“城中魏兵至少一万,汴兵来了万余。但刘大帅战兵有五万,兵力并不吃亏。刘守文带着两万骑兵打一万多汴兵,因战场局促,不好打是一定,亦不至于大败。”郑守义与刘守文没合作过,但印象中这厮是个稳重的。刘二虽说单无敌、刘霸两个最近比较浪,但是,这都十来日了不也没事。而且这边的地形二哥有印象,除了几条河水,基本都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汴兵马少,刘守文想输都很难吧。突然想到葛从周玩的那个花活,二哥摇摇头,心想,怎么可能又来。“不论如何,须速速探明情况。扫剌,今夜辛苦些,若有信使千万拦住。”“喏。”二哥继续吩咐:“想想,万一已败了,我军怎么应对。”又补充一句,“我是说汴兵与魏兵。”卢龙在魏博造了这么大的孽,若刘窟头真的垮了,人家能不过来报复?那汴兵,来也来了,能不跟着踹一脚?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个道理将军们都懂。陈新国道:“假若兵败,汴兵马少,骑兵也只一人一匹二匹,无法奔袭追击,多半还是要靠步军。若是十五或十六日战败,每日行五十里,此时敌军至多抵达馆陶、临清之间。再追一日,可至临清,到清河、武城一带还需一日,最快二十、二十一日进入德州,抵长河左近。长河距此三百余里,我军至多两日可至。”卢八道:“若步军追击至此,跑了三四百里,正是人困马乏,我精骑突击,必能大胜。”心说,两万怎么,就是全来也不怕。行军不能列阵,也不能披甲,很脆弱。汴兵骑兵少,又不能集中都放在最前头。自己这边尽管只有二千多骑,但因马多腿长,完全可以拉开了跑,能够出现在敌军的任何一个薄弱环节给予有效打击。这就是马多的好处。当然,要达到效果,须要花点精力扑杀敌军斥候、游骑,以减少敌军的准备时间。不过,此时汴兵、魏兵正是高歌猛进气焰嚣张,未必那么谨慎。“嗯。哪怕敌军谨慎,亦可先扑杀游骑,将他做成瞎子聋子。二万人怎样,照样弄死他。”卢将军信心满满地总结陈词。,!郭屠子道:“据闻魏人不缺马。若魏、汴联军以骑军追杀溃军,只怕我军当暂避其锋芒,待李帅大军来到。”大侠难得说句话,但开口就拆台,卢将军很不满意。但是二哥买账,二千就想灭二万?一万汴兵、一万魏兵?这是谁给了卢八勇气。当然,可能未必这么多人,但这种不知死活的心态二哥坚决不能鼓励。道:“只要汴兵、魏兵不发疯,我军犯不着跟他拼命。只需打痛了他,莫来这边闹事就成。我军只有二千兵,何必弄险。”其实二哥还有点私心,万一史十三出现在对面,这他妈打起来,下不去死手啊。“扫剌。”二哥决定得认真再想想,道,“这阵子王将军辛苦过甚,休歇一夜,明日你部派出斥候去打探敌情。陈新国,彼等路不熟,你安排人给扫剌领路,可以寻些本地向导。”然后看着几个老杀才,二哥再次提醒,“敌众我寡,无我将领不许擅自行事。休整一日,后日出发。”……次日天明,郑将军睁眼就问夜间可有状况,扫剌回复,并未拦住什么信使,大寨主向西探查五十里回来,亦无所获。这是数日来,最让郑守义欢喜的消息。这种信使,接连两天不见,几乎可以坐实,刘窟头出大事了。你要抬杠说,刘窟头发现幽州有事,然后玩个花?呵呵,绝无可能。弄巧成拙,仔细体会体会。没有哪个将军会这么胡搞。因着这个喜讯,郑将军只觉着自己身轻如燕,早饭都多吃了一碗。另外,老铁匠忙碌一宿,从周边村寨派捐弄回不少粮豆,辅军连夜赶制干粮。战兵加辅兵小三千人,哪怕只补充三天存粮,每张饼一斤面,就得小三万张大饼,五百辅兵累死也干不完。陈新国算算,抽调人手帮忙也不够,干脆让张舅哥又出一把力,将附近庄户半夜赶起来干活,也就是能弄多少弄多少,来不及就得直接扛了粮食出发。前方敌情没有变化,后边李大的信使倒是赶到了。说是李刺史亲领着豹骑都二千、保定军一千、义从军一万以及刘守光的五千骑,另有辅兵二千,已于十八日出发,每日行军一百里,计划二十二日到达沧州。为何出发晚了两天?因为凑齐二万人的驮畜花了点时间。为何一日只行一百里,因为哪怕李大郎把幽州左近的驴都牵完,也只勉强凑出八万头畜生,人均四匹,这还是因为沿途都在卢龙境内,可以就地补给,畜生不用驮负太多粮豆。有李大郎二万人做后盾,郑哥胆气很足,按计划休息妥当。二十日晨,从沧州出发,向西搜索前进。因敌情不明,所以郑哥也不着急,每日行数十里一停,连派捐带休息,养精蓄锐,只让扫剌、老马匪轮流派人在前探路。二十一日,军至东光,前方斥候则已抵近百里外的长河。不过仍无刘大帅的消息。当然,这数日来也始终没有信使被截获,由此,郑将军完全能够肯定,老刘摊上大事了。二十二日午后抵达安陵,事情终于开始明朗。老马匪亲自带回了三个逃兵。说是兵,这是抬举他们了。一头草窝,人不人鬼不鬼,哭都哭得有气无力。若非老马匪说这是卢龙兵,二哥都怀疑自己眼瞎。听说这几个货两天跑了二百多里地,从临清逃到长河附近,被老马匪捉了,真他妈能跑。其实是他们看到卢龙骑兵自己靠上来的。回想这三个货看到自己时那个激动,简直是见了亲爹也都不如,老马匪啧啧连赞。赶紧上一盆羊肉汤,一人俩胡饼,风卷残云吃完,就见一汉哇地又哭。这次郑哥听得清楚。“完了,全完了。”边上大寨主一看老郑皱眉,劈掌抽下,骂道:“嚎个球。吃饱了听将军问话。”郑守义问:“说说,前面如何?”“全……看这厮又要哭嚎,老马匪恨得又是一掌劈下,将他哭声生生打了回去。其实路上都问明白了,本想给郑哥留点问话的乐趣,看这厮不中用接不住,王将军也就不耽误工夫,道:“三月十五日,刘守文与汴军交战遇挫,单可及战死,损兵近三千。十六日,葛从周引汴骑数百出城,刘帅阵脚大乱,损兵数千。是夜,刘帅中军万余、刘守文部万余夜遁。城中追兵为刘守文阻挡。随后,汴兵、魏兵衔尾追击。十八日黄昏至临清。汴、魏追兵亦至,刘帅见走脱不得,回身欲战,奈何将士疲敝,军心涣散,未触即溃。刘守文遂引骑军护送刘帅遁走,中军溃乱,汴、魏兵追杀溃兵东来。此三人都在中军,这厮是个队正,这俩是他队中弟兄。”郑守义闻罢,良久不语。刘仁恭出事,他猜到了,但是单哥儿阵亡就很意外。虽然曾经有些过节,可是早就翻篇了。其实到后面,他俩人倒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之前这厮木瓜涧大捷后,还曾来信一封夸功,字里行间是何等意气风发。这他妈就死了?虽说陶罐不离井上破,将军不免阵前亡,然而郑哥还是觉得非常恍惚,不可置信。,!郑将军问那逃兵道:“且住。刘帅有十万大军吧,十六日止撤了二三万,其余人呢?”那队头只顾哭哭啼啼,老马匪看着眼晕,一掌又劈在这厮后脑,呵道:“问你话呢。”这厮支支吾吾半晌,方道:“俺也不知。那日入夜了,忽然传令撤军,俺只是跟着走,其余各营如何,并不知晓。”“不对呀。”郑守义对王义问道,“这么说刘帅和大衙内都跑出来了,又是乘马,怎么你没有遇见?还有那些乱兵,步军且不提,总有马军逃散出来吧,也没遇到么?”大寨主道:“乱兵不少。多在扫剌那里,我先带了这几个回来。扫剌还在前面搜捡溃兵,估计晚些就到。”郑哥一听,猜测扫剌这厮肯定是忙着掳掠去了,因为军令不许骚扰地方,这帮胡儿早憋坏了,看见溃兵还能不抢?可怜。虽说都是燕军兄弟,但二哥此时也顾不得为他们做主了。哦,派捐,那怎么能算骚扰地方呢,又不是在卢龙。“至于刘帅么,我估计是绕路走了。刘窟头心眼多。”老马匪揣测。二哥亦觉有理。陈新国取来地图,看了片刻道:“刘帅总要回沧州,算算李帅应该到了,速给李帅去信吧。”二哥便让陈新国去写军报,自己看了无误赶紧差人送走。看这三个蠢货也没啥用处,二哥不耐烦挥挥手,道:“带下去洗洗,脏样,还是个人么。”等人都被带走,二哥道,“这一二日,估计会有溃兵遇到。汴、魏有多少骑军清楚么?”王将军一脸无奈,道:“我问了几个,还未见追兵影子,刘帅才说列阵迎敌,这帮杀才就一哄而散了。待追兵赶到时,已全乱了套,这些蠢货哪搞得清楚。骑军有肯定有,多寡难说。有那骑军败归,我说找他问问,远远看见爷爷就跑,也就扫剌一心去追,要么还没回来呢。”“陈新国,你给算算,汴兵、魏兵是个甚情况?”最近郑二发现,李三调教出来的这个货有点意思,看个地图啊,弄个辎重啊,盘算这些道道啦,特别门清。眼前局面有点混乱,二哥感觉脑仁有些处理不来,问问这厮。陈新国在地图上琢磨半天,道:“汴骑按二成计算,李思安部万余军,骑军估计应在二三千,加上葛从周部,三四千左右吧。魏兵么,这个难说。魏博不缺马,又是魏州牙兵,出个三千骑应当不难。步军么,汴兵不是有个万余。魏博出个五千,总计一万五二万估计大体不差。”“六七千骑?”那一万多步军二哥直接忽略,又不打算跟他们硬碰,比较麻烦就这写骑兵。挠挠腮边虎须,郑老板盘算就自己这点人,还是消停吧。人家士气正盛,贸贸然撞上去只怕吃个大亏。可是就此无所作为,郑哥又不甘心。郭屠子突然说:“溃兵能跑到长河,只怕骑军追击不多。”二哥闻言,把眼去看这厮。他刚才其实在想,如果六七千骑兵都在前面追,后头的步军可不就没有骑兵保护,腿短眼瞎的,这不正好拿捏么,盘算着能不能绕过去偷一把。但老郭这意思,恐怕是自己一厢情愿。那不打了?郭屠子见郑老板先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然后脸色越来越黑。本来就漆黑如碳,也不知郭将军是怎么看出来更黑了。眼见郑哥烦恼,郭屠子又道:“我军可向西远走,绕至追兵身后。”嗯?不怕被人家裹了。:()刀尖上的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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