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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浊清问顾乘风:“师兄,他与你当真是故交?”
顾乘风答道:“这位便是当日在西梁大司马府上行刺钟至贤,后来又被我救下的孙笛。”顾乘风回身问孙笛,道:“只是不知你这脸上为何伤成这样?”
孙笛苦笑道:“我落得这般境地,都是拜付千钧所赐。我也是糊涂,入双刀会多年,竟不知总帮主便是大名鼎鼎的西梁国师付千钧。他既是太后和皇帝的心腹,荣华富贵已是享之不尽,我何曾想到,他从头到尾都是南淮的奸细?当日我得顾兄相救,自然回不得西梁皇宫,只在双刀会一众弟兄的帮助下,躲在乡下一个农户家中。那夜付千钧以双刀会帮主之名来找我问话,起初我尚未发现异常,及至他问起东海之事,我便起了疑心。当日我随师姐和顾兄前往东海,除了我们几人,双刀会之中,仅剩我堂下那帮弟兄知晓。可是冥火金尊为防他们走漏我们的行踪,早使出千里梵音大法,将他们一举杀害了。唯一没有当即身死的兄弟后来也惨遭人魔的毒手,双刀会帮主再神通广大,又如何知道我去过东海?后来一来一去,他看出我多有龃龉,索性直截了当问起五麝神鼎来。我答应了师姐的事,绝不会食言,所以无论他怎么问我,我都对师姐尚在人间一事绝口不提,只说是顾兄和一位不知底细的仙家弟子以法宝破了五麝神鼎上的法禁。他见我不说实话,终于作罢了。我当时虽心有疑虑,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双刀会帮众甚广,兴许有些帮众弟子与魔界也有牵连,帮主才了解了些许情况。”孙笛自嘲地笑起来,继续说:“我毕竟在大司马府暴露了身份,那段日子总担心师父的安危。我真是傻,天真地以为那钟至贤有仇必报,他认出我是国师的弟子,必然以为是国师要行刺他,如此,我便想当然,以为他会对付付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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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浊清道:“说到底,你忽略了一个问题。国师与西梁皇室至少在明面上是一体的,那钟至贤盲目对付国师,等于向皇室发难。虽说西梁实为二君之制,毕竟皇室才是正统,这步棋走不得。况且,我猜钟至贤对于行刺之事也多有怀疑,其一,太后和皇帝断不会这么蠢,当真要行刺他,什么人不好派,偏要派国师门下弟子?其二,三邦好容易和平了数十年,当下其实是战火一触即发之势,若他与皇室内斗,也许正中了他人下怀。”
“仙姑所言极是。可惜我当时还以为自己闯下大祸,害了我那位好师父。”孙笛叹道,“我屡次乔装打扮,混入京城,可是我哪敢进皇宫?说起来,师父养育我长大成人,又授我法术,传我道理,他对我的确有恩。我当时所想,只是私下见他一面,让他好生提防钟至贤。那一个多月,付千钧每回出宫,要么与皇帝同行,要么身后跟了一大群侍卫随从,实在难得找到机会与他私下会面。直到那天黄昏时分,我正要出城,突然在城外的人群中发现一老一少,背影十分熟悉,我想跟上他们,那二人却步履轻盈,将我越甩越远,显然是修行之人。我刚要行遁地之法追上他们,却见二人化身玄影,随即变作两只八哥,朝西南方向飞去了。我总觉得那老者背影像极了付千钧,于是化身飞蛾,跟在他们后面。飞出一刻钟,那两只八哥陡然消失在山林中。我又化身蝙蝠,在那林中寻觅二人,未见二人身影,倒先听到了二人的声音。付千钧的声音我是不会听错的,至于另一个人,正是我三师兄尤峰。我刚要上前现出真身,忽然听到一声怪叫,在我头顶由南至北滑来。随即,我看到一只周身燃火的小鸟穿过树枝,朝付千钧和尤峰那边飞去。我一时起了好奇心,稍飞近些,躲在树枝上,远远地看着。付千钧以请神指诀将那火鸟隔空拽至手心,那飞鸟身上的焰火登时展开,变成一封信笺,他再咬破手指,凌空画了两面符,我当时离得虽远,半猜半蒙,已知道那信笺施过龙葵血咒,必须用付千钧自创的三笑离魂符和九阴化尘符破咒,那信笺上的文字才会显现出来。付千钧把信笺递给尤峰,让他念给自己听。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付千钧居然与南淮私通,意图协助南淮攻打西梁朝廷。”
沐秋桑问:“可双刀会不正是以推翻西梁朝廷为己任的么?你既然是双刀会堂主,付千钧所为岂不正合你意?”
孙笛答道:“我的确不满西梁朝廷,可是西梁自己的事,只可自己解决。若有人串通外敌,意图侵我家园,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我当下,对于付千钧还抱有些许幻想,万一他是假意里通外敌,实为打探南淮军情,这种可能性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然而待付千钧吩咐尤峰替他手书回信,竟将我西梁许多军机秘密透露于对方,我便知,付千钧做了南淮奸细。我一时怒火攻心——不,兴许不止是怒火,兴许愤怒之外,我还怀抱着一丝自欺欺人的信念——总之我飞上前去,现出真身,闪过付千钧一排雷钉,只问他一声:师父,你一定有什么苦衷,是或不是?你们瞧啊,直到这一刻,我还如此愚蠢天真,以为付千钧这般行径,是迫于无奈。倘若付千钧撒谎骗我,纵然我明知他撒谎,我也不忍揭穿他的。可是他没有。他承认了他入宫多年,正是为了毁掉西梁,只是苦于天不时地不利,一直没有等到北魏和南淮共犯西梁的机会。后来,他更承认他正是双刀会总帮主,那许多堂主他留着不用,偏派我前去大司马府行刺钟至贤,正是因为我明面上是皇室的人,一旦钟至贤沉不住气,与皇室内斗,对于北魏、南淮二国瓜分西梁,自然是益处良多。付千钧对我和盘托出,我已知自己凶多吉少。好在他这个人刚愎自用,不屑于亲手杀我,只把我交给尤峰处置。我与尤峰在林中斗法,身受重伤,后来他将我逼至一条瀑布边,以玉龙神功炼出两排玉龙真火,朝我袭来。我躲过一排真火,右脸却叫另一排真火燎伤,登时摔下瀑布。”
说到这里,孙笛像突然想起什么,问顾乘风:“顾兄,我师姐现在何方?”
顾乘风愣怔片刻,说:“付姑娘已经不在人世了。”
孙笛大惊,忙抓着顾乘风询问详情。顾乘风长话短说,把付晚香如何出走,如何被付千钧所困,又如何被冥火金尊俘获,以至于四肢尽毁略述一番。
孙笛听闻付晚香身死已难过至极,此刻得知付晚香死状如此凄凉,眼泪不由分说滚了一脸,咬牙切齿道:“付千钧和冥火金尊这些狗贼,真该受千刀万剐之苦才解我心头之恨。”
沐秋桑叹道:“凡人都知虎毒不食子,想不到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父亲。”
柳浊清道:“师妹有所不知,付姑娘并非付千钧亲生女儿。”
孙笛问:“此话当真?”
顾乘风道:“不错。付姑娘生父实为付千钧的大弟子杨雄,法号琇莹公子。”
“难怪了。难怪师姐总说付千钧对她格外生分,有时候甚至比寻常熟人还不如。”孙笛哽咽道,“想来付千钧养着师姐,只是以防不时之需。他自告奋勇献女和亲,实质上是把师姐当作棋子在用。师姐若半路死了,西梁和北魏开战,于他有利。师姐若平安抵达北魏,他也可以利用师姐,与北魏朝中重臣搭上联系,来日再生事端,自然方便多了。”
顾乘风问:“我实在搞不懂,付千钧如此这般究竟有什么目的?他身为国师,已是荣宠万千之身,倘西梁国灭,于他又有什么好处?况且天底下的老百姓,哪个不希望日子太平些?我听闻付千钧未入仙门时,也曾受战乱之苦,为何他不替黎民苍生着想?”
孙笛看向常朝云,对顾乘风说:“这世上,有因才有果。怎么这位常姑娘竟没有告诉你,付千钧能做南淮奸细,全因南淮废帝胸怀大志,妄图报失地之仇么?古往今来,居庙堂之高者又有几人想百姓所想,哀百姓所哀?付千钧为何要灭掉西梁,我也不明白,不过单凭他一人作想,战事如何挑得起来?”
顾乘风喃喃道:“归根结底,这场仗是非打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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