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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登宵仍是未答,良久,伸出右手,抚去李连城作画时不经意於面庞溅上的墨点:「这里……脏了。」李连城似乎有些吃惊,却安静地任他摆弄,然後微微眯起眼睛,李登宵的手在李连城的脸上轻轻动作,满室墨香,熏人欲醉。「噫?」李登宵似乎突然反应过来,有些僵硬地把手抽离,李连城却浅笑著抓住他的手,放在掌中握著。「三哥。」李连城说。「什麽?」李登宵僵坐。「我一定是认识你的。」李连城仍笑著,极尽温柔。李登宵面上有些发烫,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更加用力地握住。良久,李连城方松了手:「时辰也不早了,不打扰三哥歇息。」李连城说著,慢慢直起身来,把在c黄榻上半直起身子的李登宵又按回c黄褥,温热的掌心在李登宵眉眼上拂过,最後盖住眼睛,感受到长而直的眼睫在自己掌心慌张失措的擦过,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泛起一圈涟漪。「三哥似乎喜欢喝酒。改天我再带些好酒,同三哥共醉一场。」先是听见那人在笑,然後是手掌撤离的微凉。不多时,传来门扉合拢的声音,李登宵的眼睛仍是闭著的,可眼睫却止不住轻轻颤抖,热度从眼窝处蔓延至全身,暖暖的甚是惬意。‐‐‐‐‐‐‐‐连著几日,李连城都没有再来,小琉在外面听说萧国使节前来上贡,外面很是热闹。李登宵却知道这热闹与自己无关,一日三餐仍有人记得送来,已是幸事了。李登宵想著,将筷箸伸向桌上的一碟醉虾,放入嘴中细细咀嚼,那醉意就顺著喉腔细细流下。可笑这世上有几人能如这虾,醉著死去。「这菜如何?」有人问。「好是好,可惜酒味略薄,不够尽兴……」李登宵突然醒悟过来,一惊,睁开眼睛看向来人。李连城施施然坐在对面,不知道何时来的,又看了多久。他似乎有些不满意李登宵脸上的惊讶,抱怨了几句,把手上提的两罈酒放在桌几上。李登宵仍有些愕然:「外面正是需要你的时候,怎麽跑到这里。」李连城低笑著说:「萧国进贡几罈好酒,年分极陈,後劲也十足,还泡著苦艾花、葫荽、龙胆、rou桂十几种药材调味,想拿给你尝尝。」李登宵仔细打量著两个粗瓷的酒甕,笑道:「我只是喜欢酒,从没想过有这麽多讲究,哪怕是十几文一斗的劣酒,也未尝不可。」李连城蹙眉道:「劣酒伤身,一味豪饮,有损无益。」李登宵看了他一眼,有些羞愧地说:「我,酒量不好,几杯就醉了。」李连城有些惊讶地看著他,扬了扬眉,道:「小醉亦无妨嘛。」虽是如此说,李连城嘴角却有些促狭的笑容,打趣著看著李登宵。李登宵自己也心知肚明,李凌云和李连城都是千杯不醉的酒量,偏只有他……李连城见李登宵面上微有怒色,笑著起身在屋里找些盛酒的器皿,找来找去,不过是些碗碟茶盅,心有不甘地又找了一阵,忽从柜中翻出一对上好的羊脂白玉杯。李登宵一见那杯,面色微改。李连城不由多看两眼,笑问:「怎麽,是谁送你的?」李连城见李登宵不答,自去翻来覆去的看那两个杯子,发现底部都刻了字,一个是个「宵」字,另一个却是个「云」字,字迹虽是清秀,却略显稚气,力道也有不足。李连城心下了然,并不多说,亲手替李登宵斟了酒。那酒水果然清冽,入口时满嘴馀香,再过一会儿却是一阵阵火烧火燎,杯酒入腹,就泛起些许醉意。李登宵醉时,眼睛极亮,闪闪的盯著手中杯子不住把玩,一手想去倒酒,酒罈却被李连城抢了过去。李连城笑著问:「东西是二哥送给你的?」李登宵只顾著想抢回美酒,浑不在意地说:「小时候不懂事,我生辰,他忘了给我备礼物,就从宴席上顺手偷了两个杯子给我。」李连城想到李凌云这样偷拿回来的杯子,这人都保留完好,心下颇有些不是滋味,不由自己也新开了一罈酒,敲碎封泥,弃杯不用,对著罈嘴连饮几大口。不多时,李登宵已是三、四杯入腹。李连城看了他一眼,见李登宵眼角都喝红了的模样,一腔无名火又化为怜惜和好笑,终於微叹一声,把他的杯子拿走,柔声劝道:「三哥,你醉了……」李登宵还要去抢:「你明明说过,小醉亦无妨。」李连城笑道:「你这已不是小醉了。」李登宵哪管那麽多,伸手去抢,却有些踉跄地跌倒。李连城扶了他一把,笑著说:「三哥……醒醒,醒醒……」而李登宵朦朦胧胧,小声抱怨几句,居然就这样睡了过去。李连城抱著他,见他真睡著了,渐渐收敛脸上的笑意,抚过他醉得通红的面容,放轻了声音:「难怪我以前要把你藏起来……」说到这里,看见李登宵嘴唇上湿润地沾了些酒渍,李连城俯下身子,在李登宵唇上印下一吻。等李登宵醒来,已经是次日中午。阳光照亮屏风,几丛竹影像是活了过来,光移影摇,点点碎金。李登宵往日饮酒多是浅酌,虽有醉意,却总有人看著,不曾过量,而昨日陈年烈酒,多饮了几杯,到今日头痛欲裂,遍体生疼。小琉就坐在c黄榻边,取了湿毛巾,一下下地为李登宵擦脸。李登宵脸庞微红,慢慢从c黄上坐起来,道一声:「有劳你了。」小琉眼圈一红,说:「三爷,您不恨他了吗,您难道忘了他是如何对您,忘了他夺的是谁的王位?」李登宵一愣,良久方苦笑道:「这段日子,静下心来想想,越觉二哥或许从未在意过王储之争,皇位不过是他肩上的担子,兄弟里面既然有想做的、能做的,拿去了,二哥未必有多介意。至於我……我已杀过他一次,他现在前尘已忘,我跟他两不相欠。」小琉杏眼圆睁,微微提高声音,说:「三爷想明白了这点,难道想不明白二爷既然不在意皇位,为何如今要屯兵已久,心怀异心?二爷当初将主子陷於囹圄,您可知他有多痛苦!他在意的是……」李登宵厉声打断她,说:「这些事情再提无益……我落到今日这个处境,还能信任谁?还能喜欢谁?」小琉呜咽著说:「三爷,您以为奴婢不懂吗?既然心里容不得人了,为何又对那个狗皇上……」李登宵叱道:「你从哪里听来的疯言疯语!」他一怒之下,站起身来,一时头重脚轻,晃了一下,撑住脑袋,又跌回c黄上,李登宵压低声音怒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麽,莫非你从二哥那里过来,跟我两年,就认为我是那种人?我一个男人!堂堂男儿!却要和自己的兄弟……」小琉见李登宵气得全身轻颤,一惊之下跪倒在地,两行清泪跌落下来,连声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昨夜看到、看到四爷和三爷,似乎交情极好,奴婢从未看过主子对其他的人……露出这种表情。」李登宵摇了摇头,叫小琉起来,道:「他毕竟是我弟弟,我那天下手杀他,心里不是不後悔。二哥从以前便只是罩著我,待我是兄弟之情,彼此迟了一步,现如今也……也只能把他当二哥看待。」小琉低著头,慢慢从地上起来,服侍李登宵换了衣服。等了一会儿,才道:「四爷走的时候,留了话,说今日萧人在萃红楼请了几个大臣宴饮。四爷说这於礼不合,要去看看,问主子要不要一同出宫。」李登宵愕然道:「他是九五至尊,哪能随随便便出宫……」此时忽听到门口一阵笑声,见李连城推门而进,说:「我怕大臣里通外国,放心不下。」李登宵一愣,见李连城已是穿了便装,头上盘龙冠换成古朴的白玉簪子,发丝落在胸前,腰带上别了青龙白玉环佩,手持抹金摺扇,一身睥睨之气化成翩翩风流,不由惊道:「你要微服出访?」李连城走近几步,执了李登宵的手说:「三哥,和我一道去吗?」小琉低著头,却颇有敌意地说:「皇上不记得了,您说过,主子不能出这院子一步,否则便是削首之刑。」李连城笑道:「三哥早就出来过了,若非如此,怎麽会砸得到我?既已触犯,无所谓多犯一次。三哥,就陪我去这一遭吧。」李登宵听了感触良多,李连城说这话,姿态放得极低,几乎是在求自己赏面了,不由心下一暖,点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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