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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菀坐在房中,看着窗外栖在梧桐树上的鸟儿。夜里黑黑的一团,不知是什么鸟,形单影只,就那么站在树枝上,她看着鸟儿,鸟儿看着她。锦心进来,二话不说将窗子关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收回了目光。锦心问:“少夫人什么时候歇息的?”施菀喃喃道:“我再坐会儿。”锦心看了看一旁分毫未动的饭菜,叹了口气,又问:“少夫人还没用晚饭呢?要不然我再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吃的?”施菀摇摇头,想了想,说道:“今日是宴席,想必都是大菜,我没胃口,只想喝点粥。”锦心冷笑道:“少夫人这话说的,这么个时间,怎么再去煮粥?说好要发放的碳火今日也没发放,没个一两刻的,火也生不起来,我要让煮粥,那李妈妈又要拿话讽刺我。”施菀看她一眼,知道自红玉走后,锦心觉得红玉有了好去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所以脾气更大了一些,她懒得争论,也不愿再说话,只无力道:“那便算了,你把饭菜端下去吧。”“那我便端下去了。”锦心一边收着饭菜,一边叹息道:“要说少夫人你还挺挑剔,宴席上的饭菜不吃,点心不吃,也不知要吃什么。”施菀明白,她是在嫌自己事多。但才病愈,她确实吃不下油荤和甜腻,只想吃清粥小菜,身边的丫鬟不知是没想到,还是不愿去想。她挫败地看向别处,恍然间,竟见到了一道不可能出现的身影。橘黄色的朦胧烛光中,陆璘自明间过来,站在次间的门口处,面色疏冷,却是光洁如玉,身姿如松,明明昏黄看不清,却又似发着光一样。她不由就激动起来,紧张起来,心底仿若涌出一道热泉,将她浇透。随即又是满心的羞愧,羞愧于整个陆家,也只有她会被丫鬟如此讽刺、埋怨,而她既无指使人的气魄,也无怼人的铁嘴钢牙,只能无可奈何。她愈发紧张,硬着头皮才道:“夫君。”正收着碗盘的锦心听见这声音,抬起头来,不由也吃了一惊。陆璘极少出现在这里,几乎从没有过,锦心愣了半晌,才道:“公子来了?”陆璘淡声道:“饭菜送下去,尽快把粥送过来。”没有疾言厉色,没有气势汹汹,只是理所应当的一句吩咐。锦心立刻低头道:“是,我这就去。”说着就端了漆盘下去。房中只剩施菀与陆璘两人,又是夜间的烛火之下,她紧张得整个人都僵硬着,缓缓从椅子上起身,走了两步,与他隔着五六步的距离,收敛好心神,强作镇定道:“夫君怎么来了?”陆璘仍站在明间,没往前迈一步,只说道:“绿绮说你病了?”施菀连忙回:“已经差不多好了。”说完才想起自己今日没去宴席上是称病的,便又补充道:“再吃两副药,应该就全好了。”陆璘说道:“你身边的丫鬟是母亲安排来侍候你的人,管束她们尽心尽力做事,不只是你的权力,也是你的职责。”施菀点点头,在他面前露出如此狼狈的一面,几乎无地自容。随后他又说:“我过来,是听说三弟妹要走了你这里的人,你人手不够是不是?”施菀这几天都没出门,但大概也能料想到这事会被下人们传来传去,却没想到连陆璘也知道了,她更觉得惭愧,解释道:“弟妹缺人,红玉自己也想走,我知道她本来也不愿意待在我这儿,不愿强人所难,所以……”“弟妹此举有失妥当,明日我去同大嫂说,让她再给你这里安排人,锦心若不尽心,你也可以将她换去别处。”陆璘说。施菀连忙回说:“不用麻烦夫君,我明日自己去和大嫂说便好。”“我既回来了,就我去说吧。”陆璘回答。施菀不再说话。如果陆璘去说,那便算是亲自替她出头,而且三弟媳本就是从大嫂这里分走的权力,如果陆璘为这事找上大嫂,大嫂少不得要赔不是,回头也要和弟媳生气,如此也算狠狠回击了弟媳。施菀早已神魂不守,觉得老天爷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原来他不是心里全没有她,他还是把她当妻子在维护的。陆璘说道:“以后有为难的就同我说吧,没见着我的人,也可以让绿绮转达。”施菀攥着手,内心欢喜:“是。”陆璘继续道:“我来找你,还有一事。”
施菀抬起头来:“夫君说。”“之前你给我送去的药,有三剂你说治咳嗽的药,绿绮说是你去找药铺开的?”施菀点头:“是。”想了想,又说道:“那时走到路上,突然想起爷爷常用这药方来止咳,我想着药方简单也便宜,就顺手去买了。”“原来是你爷爷的药方。”陆璘说道:“那药方有效,我有位认识的老先生便被咳疾所扰,我是想问你,可否将药方给我,我转赠给他。”爷爷在医术上很有见地,但也为这见地而自得,当作造福子孙的财宝,向来不轻易外传,但此时此刻,施菀早已不记得这些,立刻就点头道:“可以,自然是可以的。”她想,爷爷的方子能救更多的人,也是好事不是吗?就算不是陆璘要,为了治病她也该给的。说完,她便道:“那,我写给夫君。”陆璘点点头。施菀去桌前拿了纸和笔,又看看砚台,要去外面打水。陆璘回道:“我去吧。”说着去院中舀了水来,走进次间桌旁,倒了些在砚台里,顺手替她磨起墨来。他的手在烛光中都透着白皙,十指修长,骨节分明,轻轻捏着那一方黑色的墨锭,缓慢而有条理地游走于砚台间,一圈又一圈,砚台中的水渐渐浓稠,变黑。她从未想过,一个男人的手会那么好看,一个人磨墨会那么雅致,她就那么看着,然后想起很久以前,他被催|情药所惑,也曾用这双手捧过她的脸,抚过她的肩。她在烛光下红透了脸,连呼吸都被自己不由自主屏住,直到他开口道:“好了。”她才回过神来,趁势低下头掩藏自己的龌龊遐想,拿笔到他身前的砚台里蘸上墨。“枇杷叶两钱,冬桑叶两钱……”她认真写着每一个字,只觉得自己练了那么久,才在今天派上了用场——可是,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灯光太暗,她觉得自己的字很一般,连平时练的都不如。心中再次挫败,她果然没有一样是做得好的。药只有四样,几笔就写完了,她看着差强人意的几个字,无奈放下了笔,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咬了咬唇。“就这几样。”她说。陆璘将那药方拿起来看一眼,说道:“我倒认出了冬桑叶,长喜却非说是樱桃叶。”施菀想:这两样是很像。但还没开口说话,陆璘便问:“你练过字?”他大概还记得,最初陆家因安排婚事,让她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和父母的名字,她那字不只如五岁小儿,还错了两个字。施菀回道:“练过一些,但写得还是不好。”“进步很大了。”陆璘说:“我那里有几副字帖,王羲之或欧阳询的倒适合你,你若有心,可以去挑挑,找一副喜欢的照着练。”施菀欣喜若狂,却维持着镇定,稳稳答:“好。”陆璘没再说什么,拿了药方便离去。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随后低下头,看着他站过的桌边,看着他磨过的墨,伸出手,小心捏过他捏过的墨锭,仿佛还能感知到他的指温。她怎么能不喜欢他呢?她做不到,明明那样失落,那样绝望,可他来看她一眼,和他说两句稀松平常的话,她就将之前的失落忘得九霄云外,不由自主被他吸引。她笑了起来,想起自己还可以去找他拿字帖,是他自己亲口说的。或许,她还可以问他自己练哪副字帖好,也可以让他点评自己的字。十多天的阴霾,在这一刻一扫而光,换上了晴空万里,春风徐来。隔天,大嫂萧氏虽大着肚子,却还亲自带了几名丫鬟过来,给施菀赔礼道歉,称是自己疏忽了,竟让弟妹在病中也无人照顾,说着便吩咐几名丫鬟好好做事,又送了几包燕窝银耳桂圆之类,要给她补身。萧氏本就是说话行事滴水不露的人,如今存心说起好话,自然是抹了蜜似的动听,倒让施菀不好意思起来。萧氏走没一会儿,田氏也来了,也将红玉送了过来,一边斥责身边大丫鬟愚笨,自己忙忘了,也不提醒着,竟忘了红玉这回事,如今也算完璧归赵,一边又关心地说施菀这里但凡缺东西,尽管和她说,她虽只忙些杂务,但能做的一定做。语言恳切,笑意盈盈,算是她进门以来对施菀最好的脸色。田氏走后,锦心和她道:“二公子虽是老二,但前程却是看得见的,想当年二公子二十岁高中榜眼,连皇上都赐字呢,也莫怪大少夫人和三少夫人都变了脸色。少夫人与公子多亲近,不愁以后日子不好过。”听了这话,本是跃跃欲试,要去找陆璘看字帖的,施菀却不由得又捱了下来。她想起很久以前,当得知她要嫁给陆璘,他妹妹陆瑶冷笑着看她道:“你倒聪明得很。”他太好、太耀眼,所有人都觉得她看上的是他的耀眼,而不是他,就连她亲近自己的夫君,也是为了巴结讨好,为了日子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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