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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是被保护着的躯壳,直到庞遇的死撕开了一道残酷的口子,让他看到了山河之下,人们用血肉之躯结成的一张暗网,而她是那张暗网的交集,她的家人、爱人、朋友,都在为他的南渡之路前仆后继地牺牲,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脚下踩着多少白骨。
他试过逃避,但被她一巴掌打醒了。
那些密不透风的保护,让他没有性命之虞,她还给了他很重要的东西,使他先破后立,在浑浑噩噩中重建。
大约是勇气。
所以他怀着一分偏执,一定要让谢小六以殿前司武将的身份出现在登基大典上。那是庞遇的位置,也是她的位置。
她是为了庞遇的使命而来,他要成全她。
可绝大多数人只会对他的恩宠浮想联翩,认为孤男寡女朝夕相处,也许早就在这途中就有了夫妻之实。
徐昼觉得很可笑,男女之间难道只能有私情吗?
可他阻止不了这种窃窃私语。
甚至还有臣子建议,不如将谢穗安封为妃子,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让她站在登基大典上。
人们想起女子,总以为飞上枝头做凤凰才是所有女人的终极追求。但徐昼知道,谢小六不可能被困在后宫。倘若他有那样的心思,才是对她真正的亵渎。
他想得明白,断然拒绝了这样的建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无端的失落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他。
君王的坚持终于让臣子们动摇了,最后由长公主徐叩月出面,领着尚衣库为谢穗安定制了一件武将的女式朝服,算是开了一个先河。
徐昼又变得热络起来,从不时询问谢穗安回来了没,到一日要去四五回徐叩月那瞧瞧衣服做得如何了,还亲自为那朝服上的刺绣画了样式。
徐叩月觉得自己这个弟弟有些孩子气了,毕竟是要继承大统的人了,便隐晦地提醒他,君王的太过热切只会引旁人疑心谢六姑娘的清白。
徐昼被点了一下,从谏如流,忽然就安静下来,温顺地任由旁人摆弄,做好登基大典上一切该做的事情。
连日赶工,徐叩月盯着绣娘剪断了最后一根丝线,这世间仅此一件的朝服在登基大典的前夜完工,可直到破晓,这件衣服的主人都还没赶回来。
徐叩月有些惋惜。
恍惚间,人就被簇拥着站在了太庙的广场前。
刺眼的日光下是绵延的旗帜,攒动的人头整齐列队,一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长翅帽与各色的朝服。
百官俱进,跪。
徐叩月望见徐昼坐于高坛之上,层层冕服压在他身上,让人一时有些恍惚,不知那里坐的究竟是件龙袍,还是个人。细瞧过去,徐昼未褪少年气的脸上有了一分与庙堂匹配的威严。
他似乎心无旁骛。
徐叩月心里绷着的弦稍稍松了下去。
太祝持板进于左,北向跪,念着昭文:“……先皇在位二十八载,遭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炎精既终,行在徐氏。今复荣光荣祖,袭位,历昭明,信可知矣。承天明德,所以司牧黎元;王者承祧,所以继嗣大统……”
冗长的昭文让徐昼恍惚出了神,他又想到了那件挂在尚衣库里无人问津的新衣。谢小六,她该来看看的,这登往庙堂的路上,也有她的功劳。
他只记得那一天极其的繁复与漫长,他也没有意料之中的激动或胆怯,只是按部就班、不出一点错误地完成了这个仪式。一切好像都很失真,人们的面孔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与权柄,从此相依相生。
就在一日起,他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人,成了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而这一笔背后,不知掩去了多少惨烈。
待到仪式结束,一个被捂住的消息总算要呈到徐昼跟前。
没有人敢去说,最后还是徐叩月上前。然而在她开口之前,忽然听得龙椅之上的官家黯淡地开口。
“我知道了。”
徐叩月愣了,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事情。他为那件朝服的热络,也许只是在极力掩饰失去的预感,他近乎偏执地为她的到来做好准备,仿佛这样她就一定会回来。而临近登基时他忽然的安静,破天荒不再过问她到哪了,是在逼自己以帝王的姿态接受故人已逝。
徐昼很久都没有半点表情。
他们分开不过是在数日之前,透过船舷望见的波光似乎都还历历在目。
谢小六咒骂着金陵那该死的内奸,害死了中书令大人,害得他们最后半程也得小心翼翼。但又怕徐昼太紧张了,还宽慰道,金陵已经不是岐人的地盘了,他们就剩下些残兵败将,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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