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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掌心里涔涔的出着汗,那汗水却很冷,也很冰,明明是自己的身体里出去的东西,为什么那样凉呢。他抬头去看镜子里头,那整整占据了一面墙壁的镜子,反射出整间屋子的布景来,店员半跪在地上,轻轻的替容嫣整理宽大的裙摆,裙摆的一周遭都缀着细小的玫瑰花蕾,洁白的小小的花朵,只在中心那里点缀着一点点的红,她的手里面捧着一大束的百合,芬芳而纯洁的花朵映着她的脸面,也像花一样娇艳。怎样看都是神仙眷侣,佳偶天成,怎样看都是花好月圆,良辰美景,店员讨口彩,微笑,“祝两位百年好合。”他温柔的看着她,穿婚纱的女人果然是漂亮,他轻声的说,“谢谢。”他要结婚了,是要结婚了,一个正常的人,总是要走上这一条道路的,哪怕是曾经沧海,除却巫山,哪怕是天涯渐远,海阔天长,哪怕自己已经不是曾经的自己,身边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哪怕心死了,梦破了,人老了,那些憧憬与理想,都已经消磨光了。哪怕已经知道是不能,可是还是不忘,就算此生不忘,却也终究是无可奈何,明明是无可奈何,却又该如何?这人生总是有太多的不如意,哪怕这个时代里,已经没有烽火连天,颠沛流离,哪怕这个时代里,已经不再需要寒窑苦守,千里寻夫,哪怕这个时代,已经是没有传奇的时代,哪怕这个时代的传奇,都已经失去了古典古代的朴素与天真。可是终究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忘怀的吧,有什么感情是永远记忆的吧,有什么人是放在心里的吧,有什么爱,是心里永远的那一道伤口,永生永世,不可磨灭。那一天晚上,他送容嫣回到家里,下车的时候,她忽然对他说,“我今天很高兴。”他说,“是啊,我也很高兴。”她问他,“凌宇,我们会在一起的吧?”他点头,“是啊,我们会在一起的。”她微笑,可是眼睛里,似乎一直都含着什么晶莹欲滴的东西,她笑,说,“我好高兴,我盼着这一天,那么那么的久。”他微笑的看着她,夜很黑,路灯下黑发长裙的女生,就像是沐浴着金光的精灵,她忽然扑上来,给他轻轻的一吻,然后跑掉。就像是很年轻很纯情的时代。他坐在车子里面,想要发动汽车,可是手抖了几下,都没有拧开钥匙。女子的吻,似乎还留在唇上,很温暖,也很柔软,那样的轻盈,像是一片花瓣。他把头抵在方向盘上,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发动了车子。车很慢,也很平稳,天那样的黑,可是连一粒星星也没有,就像是锅底,他想要回家去,这一天实在是太累了,对于男人来说,换衣服,试衣服,不停的修改衣袖上小小的细节,绝对算得上是酷刑的,何况他还要列出婚礼来宾的名单,有些不在国内的可能会需要网络,一个准新郎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他是该休息去。可是他的车还是不由自主的开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他知道不应该,可是又自欺欺人的想,这是最后一次了。天还是黑,黑得像是要塌掉,空气中似乎是饱含着浓重的水汽,仿若山雨欲来。他的车停在楼下,有人打开门上的密码,走了进去,他看着楼梯间的那个小小的窗口,从底下一层一层的亮起来,又一层一层的灭掉,灯泡的瓦数太小,那灯光都昏昏黄黄的,太温暖的颜色,这样看上去,莫名的就有一些不真实。然后他看见她的窗子,有灯光亮着,也是昏黄的颜色,窗帘微微泛着一点点的黄,还有小小的碎花,像是藤萝,或者蔷薇,又或者是细细密密的栀子,他看不清楚,可是他知道,她喜欢的,都是那些细细小小的花朵。就像她那个人,也像是一朵小小的花,不美,却有浅淡的香,回味悠长。其实都是些琐碎的事情,那个时候小,又穷,他又不是会浪漫的人,其实什么都没有,没有浪漫,没有惊喜,就连心血来潮的肆意也没有,偶尔到饭店里面去吃一次饭,清扬总是怪他,说,“在家里自己做多好呢。”她就是这样,虽然还年轻,面相也嫩,走在街上,有的时候还会被人当成二十出头的学生,可是她生活的很认真也很精细,又喜欢絮絮叨叨的,跟他说一些小小的事情,就像是嘴碎又温情的妻子。他想起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有很多的时候他去看她,要呆到很晚,他总是不让她送,而是一个人下楼,古老的楼房,楼梯狭窄而逼沓,好几层楼梯的灯都是坏掉的,要小心翼翼的向下走,才能够不失足。他记得三楼的那户人家养了两只小狗,每当有人楼上楼下路过的时候,就像比赛一样“汪汪汪汪”的叫个不停,如果是心不在焉的时候,常常会被吓上一跳。他记得二楼那里放了一只箱子,特别古老的那种箱子,铜色的锁扣,油漆的朱红色,不知道在那里放了多久,每每走过去,就看见上面厚厚的一层灰尘,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在上面写了字,1+1=2,1+1=2,横七竖八的,七扭八歪的,却又被灰尘盖住。他记得一楼那里还有最古老的那种信箱,一家一个,密密麻麻的铁皮柜子,上面贴着房间的号码,有好几个都坏掉了,黑洞洞的□在那里,每次她走过去,都喜欢往里面看一看。他还记得,每次他走到楼下的时候,都会抬起头来向上看,她总是等在窗子那里,不管天气有多冷,都开着窗子,遥遥的在那里对他挥手,看着他离开。就是那样昏昏黄黄的灯光,那样浅淡而柔和的窗帘,还有一张温情的笑脸,有时他走出很远很远,还会驻足下来,遥遥的向后面看。那一盏灯火看起来,让人的心里那样的凝定。这都市里有万家灯火,那么多的灯光,只要有一盏是属于你的,那么,也是一种无双的幸福。可是他终于失去了那一份幸福,或许只是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幸福。那是他的罪孽,所以他要背负。终于有雨水落了下来,只是一滴,敲在挡风的玻璃上,然后又是一滴。雨水渐渐的密起来,一丝丝,一线线,慢慢的落下来,那声音不大,可是空间格外宁静的缘故,还是能够听见沙沙的响声,很小的声音,还有风刮过去。她从来都不知道,她受伤的那一次,他就是这样在楼下,瞧着她的窗子,整整的过了一夜。什么也没用,可是不那样做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楼上的那一盏灯,静悄悄的熄灭了。他想,她是睡了吧,都睡了吧,大家都睡了,他也要回去,好好的睡一睡,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情,后天还有后天的事情,他们都不是小孩子,都应该知道自己怎么做,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不对的,怎么做会幸福,怎么做会难过,他们是两条直线,或许曾经有过相交的瞬间,可是那之后的延伸,却不过是越隔越远,就像是张爱玲的那一篇小说,含辛茹苦的十八年,大半个人生已经赔了进去,再见面的时候,也不过是凄凉的说一句,“我们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没有比这个更绝望的话,偏偏大家都明白。雨似乎大了一些,倾斜着打在窗户的玻璃上,一路开回家里的时候,似乎是有一点一点泥土的气息透进来,淡淡的腥味,像是缠绵的网,细细密密的把他包围。他回到家里,洗了一个澡,然后打开电脑来,收邮件,发邮件,毕业这么多年,大学时候的同学也都算是小有成就,有几个还在国外,总是不能不通知的,结婚的请柬是已经设计好好的图像文档,大红的中国风格,一树红梅开的烂漫如火,上面站了一只喜鹊,有个名目叫做喜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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