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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转过这如许多的念头,入画的心反倒定了下来,也不再急着说话,在脸上扮出一个欢欣赞叹的神情其实比说话容易得多。少顷,她笑着对周润田说,“站了这么多辰光,有点热了,不如我们到那边坐坐?”周润田点头称好,伸手过来揽一揽她的腰。该刹那,入画在心底恶毒地想,不知道他揽上这一弯松弛的粗腰有什么感想?
的的确确,周润田揽上那一弯松弛的粗腰的时候,在心底是狠皱了一下眉头的。幸亏多年宦海下来,这皮里阳秋的功夫练得是一等一的好,心中的感想丝毫也没有影响他的轻怜蜜爱。这一次,他真是下了重本,说实在话,简直,在他看来,简直已经到了牺牲色相的地步了。要不是确实穷途末路,想他堂堂一介厅长,多年风月场上的老手,年少时还是翩翩佳公子,怎么也不致折堕如斯。
这个女人能有什么地方吸引他?没有别的任何原因了,钱。他需要钱,大笔的钱。交通厅副厅长就不缺钱了?哼,笑话。此刻,他除了身上这个交通厅副厅长的光环,唯一剩下的,也就是点原始本钱了。不过可别小看这原始本钱,周润田自信,对付一个旷得如此之久的中年女子,那真是足够足够。只不过,对方是张家的女子,怎么也得小心至上,千千万万不可在现在露出丝毫端倪。
想到此处,周润田深情款款地看了入画一眼,那手又轻轻收紧一点点。两个人走到一处凉亭,坐了下来。这个凉亭的位置造得真好,坐在此间,周围的水景风光尽收眼底,怪不得叫做“放眼亭”。风轻轻吹过,周围树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间或还有一两声鸟叫,端的清幽。入画笑着,拣些不相干的闲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周润田说着,无非是天气,美景,还有些许上海滩上尽人皆知的八卦。周润田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听着,时不时地点头,还插上一两句话,发表一点极为高明的见解,这见解又引来入画赞许崇拜佩服到着迷的眼神。这一场游园,当真是宾主尽欢,皆大欢喜。
小凤仙在练书法。穿了一件月白竹布衫子。这是多年来的习惯了,穿布乃是因为要是沾染了墨迹,损失小点。穿白色,那是因为弄脏了更容易发现——只要发现弄脏了衣服,若莲一定会施以薄惩的。多么有趣,在张家,练习书法,顶顶要紧的是姿势好看,至于字好字坏,其实并没有太多人计较。张家女孩儿从三岁练书法,第一要紧的就是不要搞脏衣服——磨炼的乃是耐心,培养的乃是细心。当然,这样练下去,那字大多也很能看得过去。且,确实很能静心。心里烦恼的时候,一铺开纸,写上数十个字,仿佛吃下去一剂上好良药,好得多了。
小凤仙的烦恼,来自于明铛。晌午时分,叮当悄悄找到她,一双眼睛桃子似的,不知是熬的还是哭的,红通通地肿着。
“你一定劝劝阿姐,不然……可就毁了。”她说,绞着帕子,“我自己又不能去……母亲不让。并且,阿姐一定恨死我了。我说什么她都不会听的。”
这时,小凤仙才知道张明铛酗酒这个公开的秘密。送走叮当以后,她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再走一圈,摸出一本书来看,几页以后又扔到一旁,终于,铺开纸来写字。
她练的是簪花小楷,这也是张家的传统字体,秀美,文静,没有什么大个性,最是安全不过。并且,写在洒金笺上给客人下帖子,着实好看得紧。一页纸写满,小凤仙拿起来,对着阳光端详了一番,再轻轻地吹了吹气,搁在一旁,让它慢慢干。再拖过一页纸来,写。
如果是母亲,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办?小凤仙一边一笔一笔地缓缓落下去,一边想。按理,十四岁的女孩子,正是所谓叛逆期。首先第一个反叛的对象,便是母亲。据说,这世界上,每一个女儿长大的时候,都曾痛下决心:我不要长成母亲那个样子,可是,到得后来,十个有八个其实都打着母亲的烙印。然而,在张家,母亲有着无上的权威。并且,小凤仙对若莲,和别的张家女孩子对母亲,很不一样。在小凤仙的心里,若莲是这世界上她最佩服的人。若莲每一次做的事都十分妥贴,举重若轻,看似四平八稳,实则大有道理。也正因了这个,小凤仙在若莲面前,总是有一丝丝自卑,此刻的她并不知道,并不懂得,那其实是因为——她比她自己所意识得到地,更爱她的母亲。而在那晚北京夜谈之后,小凤仙清晰地感觉到,母亲也是爱自己的。只是,那感情一直以来被处理得比较淡定甚至比较隐蔽。而那一夜——不,更确切一点说,是第二天早晨,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睡到了母亲的怀里。她们靠得那么近,仿佛儿时。当时小凤仙简直是害羞的,安静地,悄悄地,涨红了脸,偷偷挪开身体。但是,当她刷牙的时候,却在洗手间的镜子里发现自己的眼角唇边都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如果是母亲,会怎么办?写完又一张纸,小凤仙再问自己。
刘勇的米店开起来了。虽然说是弄得不大,也比他原来的店子大了好几倍,看上去很有点真正做生意的样子了。店址选在原来的店不远的地方。这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虽然有和原店打擂台的嫌疑,但是,他一向信誉好,这一带熟悉,又有很多老顾客,比重新去个什么地方强。并且,他打听了,接手他原店的那个人是做水产出身,经营得并不太好。故,就算是打擂台吧,他有信心赢得这一仗。
开业的那天,街坊邻居都来瞧热闹,真心为他高兴的倒也不乏其人,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心态,私下里说什么的都有。但不管背地里说他实际上做了龟奴也好,还是说他是骗了□□也好,甚或说他根本就是个拆白党也好,在表面上无不客客气气,满面堆笑,道一声刘老板好。刘勇当然知道背后的万千说道,也不过就付之一笑,上海滩上,永远笑贫不笑娼,不出半年,一定会人人都羡慕他有办法,有能力。如果他肯再在有人有麻烦的时候,赊借一点的话,要博个善人之名也不过等闲。所以,他脸上虽然也是堆满了笑,心底却十分淡然。这个店,其实不算是他的,至少不完全是。虽然他把张入画打赏的五十块钱,以及后来张明铛给的一百块都放在店里做股份,但是,大部分,还是若莲的。对若莲,刘勇怀着真正感激,他救了一下小凤仙,那实在只是区区小事,若莲给他的,早就远远超过预期。偏偏,若莲并不那么看,她说:“你也不用对我感激什么的,实实在在,我们合伙做生意,受益的绝非仅仅是你,我也有钱拿。更何况,我一点力气都不出,就等在家里收钱,着实辛苦你了。”
是,开店的数目于若莲的确是个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的数目,但是,刘勇想,她钱多钱少那是人家的事,不管这份人情,对于若莲的能力来说到底是大还是小,对于自己,那是改变命运的大事。只要永远记得这个就好了。一定要做到最好,一定要若莲永远不后悔出手帮了自己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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