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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燃侧头看去——只见那倒悬在天花板上的黑雾动了动,不多时便从最下方开始,像是有一把看不见的雕塑刀在黑雾团上无声雕刻似的,渐渐“化”成了一颗有鼻子有眼的人头。那一副五官有一种说不出的英气,看上去约莫二十多,黑发微卷,长度超过下颚,高挺的鼻梁上像模像样地戴着一副斯文学者做派的细边眼镜。待头颅完全露出,那人终于睁开了眼睛,藏在镜片下的一双狭长的眼中闪过某种奇异的光。就这一道光,让整张脸完全“活”了过来,像山川有了意识,春风多了声音。谢燃心头巨震,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攥紧了他整颗心脏。他好像……在等这一双眼睛,很久了。黑雾退到锁骨以下的位置便不再退了,那个鬼族就这么倒挂着冲谢燃说:“你卖的什么画?”“‘还魂画室’,卖画还魂。”谢燃盯着他,努力从自己记忆深处搜寻关于这张脸的信息,却是一无所获,“你……叫什么名字?”好看的皮囊未必能装下正经的灵魂,这不知道多少岁的老鬼本质不是什么正经鬼,他听谢燃问完以后,居然一本正经地“唔”了一声,然后特别不正经地说:“我也不记得自己姓谁名甚了,既然今日艳阳高照,我看你不如叫我小太阳。”谢燃:“……”对方的语气过于认真,以至于谢燃明明听出这句话每个字都在放屁,一时却又隐约怀疑会不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结果还没等谢燃做出反应,对方自己先皱了下眉,复又摇了摇头:“不好,我年纪应该不小了,叫小太阳不合适……要不然这样,此地风光无边,你叫我‘景暄’吧。”景,环境风光;暄,太阳温暖。别管这个名字是真是假,至少听起来是个正经名字。这个世界上,凡是生灵皆有秘密,谢燃猜他大概不想说实话,倒也没深究:“我叫谢燃。”交换姓名是一种礼貌。“我记住了。”景暄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说实话,如果不是对方一声不吭抢了他的豆花,就凭这张脸,谢燃对这个鬼族还是挺有好感的。他觉得自己深陷“外貌协会”的陷阱中,不由得低头清了清嗓子:“你是鬼族,压根无可‘还’之魂……你能买我什么画?”“我倒是真有个想画的东西……”景暄飘到了爬满白花的墙边,目光有些悠远,“前阵子我刚刚想起来,很多很多年前……久到我不太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曾经看见过一簇魂灵真火,散出去,化成万千星火,点亮了整座园子,可当时在哪儿看见的,在谁身上看见的,我一概记不清了。”他忽然回过头,深邃的目光便一错不错地落在谢燃过白的脸和泛粉的唇上,像是要透过皮囊将他看穿一样,“所以我想要一幅……《过去》,也许我能因此想起些什么。”三界六合之内,神、鬼、人、妖四族加在一起,也没有谁能够看穿过去和未来。当听到“魂灵真火”四个字的时候,谢燃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这行事神神叨叨的鬼族老哥是在寻他开心。果然外貌协会不可取,蛇蝎美人再美,到底还是个蛇蝎。谢燃露出了那副积渐成习的冷脸,漠然道:“发神经请寻求精神科的帮助,你走错地方了。”“哈哈哈哈哈,就冲你这一墙的花我就没走错。”景暄笑得前仰后合,慢吞吞缩回了墙里,“再说了,我便不走,你能奈我何?拿你那威力不足‘魂灵真火’万分之一的假火烧我么?我告诉你——”“今天的豆花好吃么?”谢燃截口打断他。景暄顿了顿,重新将头伸了出来:“……好吃,你明天还买么?”谢燃皮笑肉不笑地抬了下嘴角:“那当然……”景暄的目光中隐约露出期待。“……是不会再买了。”“……”谢燃终于从对方失望的表情中获得了一丝胜利的喜悦,抿着嘴离开了房间。甘秋荔带来的手提袋还放在桌上,谢燃过去打开,将里面装着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拿。他对辣味情有独钟,除此之外没有特殊偏好,不过妖族的命相较于人族来说过于漫长,平时店里没生意的时候,他喜欢在小厨房里捣鼓点吃的,因此食材对他而言也是好东西。甘秋荔要是送些别的礼物,谢燃未必会收,只能说这两样东西碰巧戳到了谢燃的痒处,送得正好。他一边将糍粑和辣椒油归置到该放的地方,一边思考着程成的事。怨气这个东西玄之又玄,有些亡魂因故无法投胎,在人间飘荡好几年,直到消散也不曾生出过一丝一毫的怨气;而另一些可能刚死就怨气入脑化为厉鬼,怨恨绵绵无绝期……这都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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