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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盛带着二十名军士直闯后院,把自褚俭以下的褚氏成年男子全部绑了起来,共三十七人。如今的冉盛满脸虬髯,与少年时的面貌大异,但褚文彬还是从冉盛那八尺雄躯上认出他来,叫道:“爹爹,这是冉盛,陈操之的仆人!”冉盛命军士掌嘴,打得褚文彬肥若猪头。褚俭士族出身,做到六品郡丞,也算是养尊处优,何曾见过这般暴虐,手足发颤,强作从容道:“冉盛,休得无礼,我曾是六品官,郡、县长吏见了我都是礼敬有加——”冉盛举手就想给褚俭一个耳光,却见褚俭满脸皱纹、鬓发斑白,想起平日陈操之和润儿教他读的《论语》,便没下手,只是冷冷道:“子曰尊老敬贤,你这老匹夫甚是不贤,我也懒得揍你,自有国法晋律来惩治你这老贼。”钱唐县廷掾把褚氏庄园的典计、管事召集来,现在庄上的十七名隐户也束手就缚,与三十七名褚氏男丁一并连夜解送城中县署,留下廷掾和五名军士守在庄园中,不让褚氏庄客任意外出——那些褚氏族人一路拖拖拉拉、哭爹喊娘,到达县署已经过了三更天,冯梦熊、陈操之、谢道韫,还有丁异都在县署等着,冯梦熊一向主张息事宁人,见冉盛把褚氏一族男丁都抓来了,不免大惊失色,深怪冉盛鲁莽,待听了兵曹史、贼捕掾的禀报,知褚氏果然与午潮山山贼勾结、并于近日密谋洗劫陈家坞,冯梦熊不禁背心冷汗,陈家坞若出事,那他如何面对陈咸、陈操之,所幸今夜陈操之命冉盛雷厉风行,一举将褚氏连同其隐户一并抓获——冯梦熊唤来吴县尉,会同贼捕掾一起审讯褚文彬和那十七名隐户,命录事史将口供记录在案,冯梦熊并未审讯褚俭,一来是褚俭年逾五十、又是往日的上司,冯梦熊不忍将其作阶下囚来审讯,褚文彬年轻无城府,审讯更易,至于褚文谦,已被冉盛打得双耳失聪,无法审讯了。案情很快明了,褚氏与午潮山山贼勾结的证据确凿,褚文彬和那些隐户都招供画押,褚氏三十七名族人被收监,冯梦熊将此案急报郡上——丁异见案情已水落石出,终于熬不住困,辞别众人回丁氏庄园,陈操之送他上牛车,说道:“丁伯父,晚辈先与冯县令商议如何清剿午潮山贼,等下再去渡口接嫂子她们。”丁异道:“若不是操之这次回来,果断处置此事,真让褚氏贼人洗劫了陈家坞,幼微和宗之、润儿有个闪失,那就是诛褚氏三族都难以救赎啊。”陈操之亦觉得后怕,他也是姑射仙人十月十四日辰时,四辆牛车驶出陈家坞厚重的青冈木大门,车上乘坐的分别是陈氏族长陈咸和老妻董氏、东楼的周氏及其侍婢、西楼的丁幼微母子三人、最后面一辆车是雨燕、阿秀和英姑——年过六旬、身板硬朗的荆奴领着八名陈氏私兵护送,随行的还有几个陈氏仆役,一行人朝二十里外的枫林渡口行去,准备参加明日杜子恭道场的水官帝君诞辰庆典,北楼陈满不信奉天师道,所以不去。陈咸对天师道并不太热衷,他只是借这个机会去县上冯梦熊处问问侄子陈操之的消息,县署每半月就能收到吴郡快马传来的朝报,这种朝报始于西汉,把皇帝的谕旨、诏书、臣僚奏议及朝堂大事写了绢帛上,由专门的信使传送至各州郡,再由各郡文吏抄写传达至郡下各县,如庚戌土断这样大规模的检籍必然要复核,作为土断司左监的陈操之想必是要下到州郡的,朝报应该会先有消息,不知操之会不会到吴郡来复核土断,陈咸有很重要的事要与侄子商议——丁幼微梳着云髻垂髫发式、戴金雀钗、穿印花敷彩纱锦袍、缃绮为下裙,直眉曲鬓,肌肤如玉,身形依然纤瘦,似弱不胜衣,但即便在摇晃的牛车里,依然是腰肢挺直,坐姿甚美——十岁的润儿笑眯眯的,婴儿肥的双颊粉嫩可爱,一双眸子黑亮清澈,长而密的睫毛黑蝶般忽闪忽闪,那种纯稚之美不是现于皮相,而是从肌肤中、骨子里的透出来的美,润儿的纯稚中还透着一丝狡黠,这是一个极聪明的小女郎。润儿攀着车窗朝后面张望,说道:“娘亲,丑叔说明年接我们去建康,秦淮河畔新建了宅第,可是陈家坞的方形楼堡我们还没搬进去住呢。”丁幼微笑道:“方形楼堡年底可建成,过年可以搬进去了——润儿、宗之,你们想去建康吗?”两个孩儿齐声道:“想。”丁幼微笑了笑,孩子的心性都向往着远方,而她这个做母亲的考虑的则要实在一些,宗之是男儿,当然是要走出陈家坞的,跟着操之小郎去建康是必要的,求学入仕都需要小郎的提携;再说润儿,润儿现在还小,过几年要择夫婿,这也要小郎作主,族长陈咸只与本县士族有交往,而小郎交游广阔得多,由小郎为润儿择夫婿是最好的不过的;至于她自己,丁幼微并没有想太多,她可以陪宗之、润儿去建康住上几年,但终归还是要回到陈家坞的——牛车辚辚向北,这条道路经陈氏庄客修整过,路面宽阔坚硬,牛车行驶快捷得多,不须一个时辰,陈氏家族一行人便到了枫林渡口南岸,秋冬之季,枫叶火红,地上的落叶好似铺了一层红毡。丁幼微与两个孩儿下了牛车,润儿一看,这边渡口一艘渡船也没有,两大一小三艘船全在对岸,其中那艘小船正离开北岸向这边驶来——润儿对宗之道:“这回不巧,船都过去了,咱们要等一会了。”宗之道:“对岸怎么那么多人啊!”老族长陈咸和丁幼微立在岸边曲柳下,看着对岸的人群,陈咸道:“今日渡口可真热闹,这么多人过江做甚!”那两艘大船没动,只那艘三丈小船摇摇而来,至岸边泊住,艄公满面堆笑,向岸上的陈咸作揖道:“陈翁,看看谁回来了——”话音未落,陈操之从篷中出来立在船头,朝陈咸、丁幼微分别施礼,又笑笑的看着宗之和润儿——丁幼微看着陈操之突然出现在船头,玉树临风,眉目含笑,霎时间丁幼微以为自己是做梦,忘了还礼,白皙清丽的脸庞却泛起羞涩的晕红——润儿发出尖锐的大叫:“丑叔,是丑叔,丑叔回来了!”提着裙角就迎上去,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好比鸥鸟一般扑扇着翅膀贴着江面远远飞去——宗之跟在润儿后面,望着丑叔笑得极为欢畅。陈咸又惊又喜:“操之回来了,这么快就回来了。”陈操之轻轻一跃,跳上江岸,说道:“四伯父,侄儿昨日午后到的——”俯身将跑过来的润儿一把抱起,半空转了一个圈,润儿的印花绣裙划出一个美丽斑斓的弧,润儿“格格”直笑——陈操之放下润儿,看着宗之道:“宗之长高了不少——”丁幼微快步走近,叫了一声:“小郎。”颊边晕红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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