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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盛自然也要回钱唐,陈尚则留在京中,因为明年初陈尚的妻儿和老父陈咸、还有幼微嫂子诸人入住建康需要添置大量的起居器物,陈尚现在手头宽绰,十六弟此次出使归来,先是桓大司马赐钱五十万、绢八百匹,其后因平定卢竦叛乱有功,皇帝司马昱赐钱百万、绢八百匹、布八百匹,加上陈操之从长安、邺城带回的礼物,陈氏兄弟再也不像初入建康时那般拮据了,而且据荆奴说陈家坞庄园今年虽遭旱灾,犹盈利在五百万钱以上——这日天气晴朗,谢安、陆纳、郗超、桓熙、贾弼之、谢玄、刘尚值诸人都来为陈操之送行,谢道韫也乘牛车而来,因送别之人实在太多,所以也未能与陈操之多说上几句,只命婢女柳絮将一个锦盒交给小婵,请小婵亲手交与陈操之——巳时初刻,车队启行,因数日前“沙门左太冲”支法寒来见陈操之,说其师支道林欲与陈操之一晤,所以陈操之便与冉盛数人快马先行,赶去汤山东安寺,见到支道林,陈操之致歉道:“操之回都两月有余,俗务缠身,未有暇前来拜见林公聆听教诲,望林公见谅。”支道林呵呵笑道:“陈檀越既勤于国事,也不忘家事,诚然忙碌。”因过禅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陈操之与支道林、支法寒师徒谈佛论玄,不觉日已西斜,便告辞下山,于暮色中赶到梅龙小镇,陆府车队就在镇上歇夜,梅龙湖畔原属天师道场的数排茅屋被本地里正征作驿舍,陈操之一行二十余人就住在这里。冬月十五之夜,月如银盘,寒辉澄澈,与梅龙湖水上下相映,皎洁可爱,陈操之感月色之美,遂驾牛车去镇上接陆葳蕤来湖畔赏月,陆葳蕤向继母张文纨请示,陆夫人张文纨笑道:“去吧,早些回来,夜里风冷,小心着凉。”陆葳蕤带了短锄、簪花二婢乘车来到梅龙湖畔,陈操之扶她下车,二人牵手在湖边散步,欢喜得好半晌默默无言——陈操之道:“葳蕤,我吹竖笛给你听吧。”陆葳蕤喜道:“好。”陈操之命隔着数丈跟着的黄小统去取柯亭笛来,黄小统受伤的左臂已基本痊愈,这几日又开始纵鹰戏耍了。陈操之执柯亭笛,试吹了几个音,笑道:“好久没吹这竖笛了,有些手生。”陆葳蕤没有答话,看着陈操之,神情温柔恬静,静候竖笛声响起。——悠缓清亮的箫音缭绕而出,仿佛月光倾泄流淌,一唱三叹,回环往复,此时天高月远,湖静波平,寒山静穆,四野无声,只有爱恋之心缠绵悱恻——一曲毕,陆葳蕤轻声道:“那年我来陈家坞,陈郎携我登九曜山,在山巅为我吹奏的就是这支曲子,那以后我常常在梦里听到它,早上起来,似觉笛音犹在枕边,所以去年在曲阿陈郎在我窗外吹笛,把我唤醒,我还疑心是梦中呢。”陈操之道:“我再吹两支曲子。”吹的是《忆故人》和《青莲曲》,深情和感伤如水一般流淌,隐含母慈子孝、浓浓亲情——陆葳蕤静静倾听,眼泪盈眶,待陈操之吹毕,伸手覆着陈操之的手背,柔声道:“陈郎思念母亲了吗?”陈操之道:“我很快活,我终于可以娶葳蕤为妻了,这是我母亲一直盼望的事,可惜母亲看不到了!”陆葳蕤没再多说,只是紧紧拉着陈操之的手,身子轻轻偎依着,两个人就这样立了好一会——波光月影,飒飒风来,寒浸肌骨,陈操之察觉陆葳蕤身子微微颤抖,手也有些凉,便道:“葳蕤,夜深寒重,我们回去吧。”陆葳蕤低声道:“陈郎,你抱我一抱,就不冷了——”声音细若蚊鸣。陈操之将柯亭笛搁在足边一块青石上,拉着陆葳蕤走到湖畔一株古柳后,伸双臂将陆葳蕤揽在怀里,这美好的身体丰若有余、柔若无骨,胸前双峰颤颤起伏,小腰圆臀,曲线有致,伏在她怀里却是处处熨贴,两个人不自禁的口吻相接,唇舌互渡,交流爱意——良久,陆葳蕤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勉强推开陈操之,脸儿红红道:“陈郎,我该回去了。”陈操之微微躬身,低笑道:“你可害人不浅。”陆葳蕤早有察觉,脸红得要滴血,小声安慰道:“快了,快了,就明年——”陈操之明白葳蕤的意思,是说明年就应该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了,话倒是不错,很可期待,只是今夜难熬啊。陈操之送陆葳蕤回镇上,步行跟在车边,陆葳蕤这时平静下来了,从车窗里对陈操之道:“陈郎,道韫姐姐送了什么生日礼物给你?”陈操之道:“有个锦盒,尚不知何物。”陆葳蕤轻笑道:“那赶紧回去看。”陈操之道:“不急,是我的总是我的。”陆葳蕤抿唇一笑,问道:“陈郎方才有没有想道韫姐姐?”陈操之心微微一提,再纯美如仙的女子也是会有妒意的吧,摇头道:“方才心全塞满了。”陆葳蕤暗笑,问:“为什么等下又会空了,可以容纳别的?”陈操之老老实实道:“我也不明白,就是觉得葳蕤和道韫都是我的亲人。”陆葳蕤适可而止,柔声道:“我明白的,这也是天意,我不能独占陈郎,你看这几年我们都不能在一起,我必得与道韫姐姐分享——”陆葳蕤觉得“分享”一词可笑,不禁笑出声来,又道:“我喜欢陈郎君,就要为陈郎君着想,就像道韫姐姐那次说的一样,愿意看到陈郎心愿得偕,我也一样。”陈操之心下感动,这样的好女子遇到一个已经足够,却能姻缘双定,真觉得自己会无福消受,只有努力了。送陆葳蕤回到镇上,又与陆夫人张文纨闲话半晌,陈操之转回梅龙湖畔下榻处,问小婵,谢道韫送来的锦盒何在?小婵将锦盒捧至,陈操之打开锦盒,先是见到一封书帖,展开一看,正是谢道韫流丽清畅的行书体——“知君严装已办,发迈在近,日月将尽,行有伴列。念长路悠悠,而君是践;冰霜惨烈,而君是履。惟妾悠悠离别,无因叙怀。瞻望踊跃,伫立徘徊。咏萱草喻,消两家思,割今者恨,待将来欢。临别叮咛,拳拳在念,临书惓惓,不尽欲言。夫君千秋,妾身恭贺,附将微物,聊表情思。”陈操之览信微笑,前日他偶戏道韫,要她称呼夫君,她忸怩不肯,却在信里这样称呼了,再看锦盒中物,有玉珮一对、布履一双、帛书一卷——小婵取出布履来看,笑道:“这是道韫娘子亲手缝制的呢。”陈操之从没见过谢道韫做女红,她那样的女才子读书来不及,应是不甘心于在筐箧间耗费时间的吧,说道:“也许是让仆妇帮着做的吧,我且试试,合不合脚——”小婵仔细看了看布履上的针线纹路,说道:“这是道韫娘子亲手做的,崇德太后赐婚的第二日,我不是去探望道韫娘子吗,道韫娘子向我问起小郎君鞋履的尺码,而且小郎君你看,这履底针线实在有些生疏,缝制得不算顶好,若道韫娘子让别人代做,自会寻那手艺好的仆妇——道韫娘子第一次做女红,能做得这么好,可见心灵手巧。”陈操之“嗯”了一声,穿上布履试了试,居然很合脚。小婵轻轻一叹,说道:“生日送履是吴地习俗,小婵也给小郎君做了一双呢,我料陆小娘子也做了,幼微娘子也肯定为小郎君缝制了新衣新履,小郎君可是有很多人宠着呢。”陈操之拉了拉小婵的手,没说话,再看锦盒里的那卷帛书,却是谢道韫梳理的两淮州志和豫州旧将人物关系,凡对重建北府兵有利的无不搜玄钩沉,一一标记,有数万字之多——陈操之一边看一边摇头,心里不胜怜惜:“道韫真是太操心了,这对她养病可不利,唉,这样的深情孰忍辜负,葳蕤、道韫都是绝好的女子,她们是我的亲人,日后我要尽己所能爱护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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