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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此生再难见了。他们是少时的伙伴,林彦安陪着她走过很是难挨的时日,傻乎乎地逗她开心,他还有钱,好几次祝满俸银未到,家里两个药罐子病了,寻不到银两买药时,是林彦安拿了自己的零花钱出来,才叫她度过难关。当初她仗义出头,倒不是十分真心,只是真觉得那些人神憎鬼厌,但林彦安却是捧着一颗心待她的。这是她惟一的朋友了。在林彦安的世界里,宋星然不是什么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只是见他欺负了她,见了她的眼泪,林彦安便会豁出性命去保护她。清嘉想,这样的赤诚真心,连同床共枕的宋星然也是没有的。如此想着,也滚下眼泪来。她吸了吸鼻子,喋喋交代:“你啊,以后对你娘子好些,要比对我还好。”“饿了吃饭,冷了穿衣服。”“听你爹娘的话。”“谁待你好、谁贪图你的钱,要仔细些,莫傻乎乎地叫人骗了。”“别总想着我,我在京城好得很。”“没有人欺负我,不要担心。”“……”说到最后,话都含糊不清,她擦着面上的水痕,却也只看见林彦安泪眼汪汪,神色萎靡,活像个被人遗弃的小孩。她心底狠狠一顿,在他脑门上拍了拍,佯装生气:“听见了没有啊?”林彦安呜了一声,弱弱说:“知道了。”他眼神湿漉漉的,还是不放心:“那人是谁?”是在问宋星然。清嘉抹了抹眼泪:“那是我夫君。”她摇了摇手上的盒子:“这个礼物,原来是他的,我想拿来送你,他却不大愿意,所以我才与他闹脾气,哭了。”她解释:“就像,你想要你娘亮晶晶的首饰,她却不让,你撒泼与她闹,目的只是要东西,你虽哭了,你娘却没有欺负你。”“所以,宋星然没有欺负我。”林彦安还在哭,委屈巴巴:“那我不要礼物了。”清嘉强硬起来,将礼物塞在他手中,斩钉截铁道:“你必须拿着,我要走了。”林彦安却惶恐地将她手腕握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清嘉心中也难受,像是硬生生从身上剜了块肉,不大的一方,但生长在身上多年,割离时总是淋淋漓漓地渗血。他舍不得她,说一百遍也是难受。清嘉只好强迫自己诀别,她站起来,硬生生拽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彦安,回家吧。”她叹了口气,言语皆是唏嘘:“我们都长大了。”都会有自己的家。所以分离也是必须的。清嘉推着他往外走,林彦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手中还紧紧攥着那礼物。直至林彦安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清嘉才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放肆哭了出来。钟嬷嬷在旁看着,心中也似被人磋磨似的难受,她叹了口气,无奈道:“小小姐,莫哭了。”清嘉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嗓音被眼泪浸得,都虚胀起来:“嬷嬷,我不舍得你,不舍得你们。”老嬷嬷垂着眼睛,浑浊的眼中也全是泪水,她将清嘉抱在怀里,粗糙的手掌在清嘉脊背上轻抚,还似小时候那般哄:“小小姐,小小姐不哭,好好的,总有再见的时候。”但钟嬷嬷心里清楚,此次一别,这辈子,大约很难再见到清嘉几面。自己老了。这把骨头往后只能沉在碧带河底,却与北方、与京城,再难有交集。钟嬷嬷哽咽着,老迈的手微微颤抖:“小小姐是个聪明孩子,嬷嬷很放心,只盼着你,和满平安,顺心遂意。”清嘉却哭得委屈:“怎么都不能见了?”她在钟嬷嬷怀中,一个劲地摇头,发出来的声音也是闷闷的:“嬷嬷,你与我一道回京好不好?清许想你了,娘也想你了……”钟嬷嬷叹了口气:“太远咯……嬷嬷去不得啦。”到了钟嬷嬷这个年纪,诀别其实已成了常事。但清嘉还年青,即便她自忖是铁石心肠,再次离开故土,也觉得难受。也恰是因为她心肠硬,能在心底生根发芽的感情便少之又少,与之话别,才更加艰难。钟嬷嬷很明白,但也只能安然抱着清嘉,这个自幼在膝下长大的孩子。清嘉抬起头来,双眸被眼泪糊得淋漓一片,稍一眨眼,便会滚下泪来。她擦了擦眼泪,看见在水光的折射中,有个缓缓走来的颀长身影。是宋星然。宋星然伫立在那摇摇晃晃的紫藤架子下,夕照在他身上镀了层柔和的金边,他白璧似的面容在光下显得柔和而飘渺,染着融融暖意。他蹙着眉,却不是恼怒的,仿佛只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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