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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欧盘腿跟小鹿大夫一样席地而坐,蓝眼睛对黑眼睛,中间隔着一支微弱燃烧的蜡烛,好奇地摇曳燃烧。只有那一点火光,亮不过船舷外黑如渊薮的无垠连海黑夜。只是这一点的火光,是个必然出现的开始。天边总会出现破晓,阳光慢慢越来越亮,越来越亮,足够燃烧海洋。
小鹿大夫和雷欧都不知道黎明将至,太阳初升之前是如此安静。他们聊得很开心,谁都不困,直到船靠莱州港,雷欧口干舌燥。
“剩下的让弗拉维尔跟你讲,他口才和汉话都比我强。”雷欧一锤定音。
到莱州之后,雷欧和另一个教官擡着弗拉维尔下船,小鹿大夫跟在后面。弗拉维尔体格不错,熬到教官队营地还有气儿。他不大甘心,只是远远看了蜈蚣船,但也是心里一凛。西班牙无敌舰队的船他也见过,顶级配置也就这样。到大晏之前,这个庞大帝国被形容为“一朵上帝的玫瑰”,玫瑰有刺,谁能得到玫瑰?他的祖国葡萄牙跟大晏打得激烈且悲壮,最后不得不低头认输。然而当弗拉维尔出了两广往北走,他发现不光没人知道这场战事,也没人知道他的祖国。
大晏有理由傲慢。可是所有傲慢的人终有一天会死于傲慢。
弗拉维尔在高烧的昏迷中,长长吐一口热气。
到达营地,小鹿大夫忙着照顾弗拉维尔。泰西人不忌讳白色,还觉得白色神圣安详。雷欧根据弗拉维尔的意思,帮小鹿大夫腾了一间空房间坐诊用,想用多少白布用多少白布。葡萄牙教官把火器营里平叛中受重伤的送来,最惨的一个被炸烂一条腿,普通医官只能止血。伤口眼看着恶劣下去,眼看着要败血,医官毫无办法。送来教官队营地是死马当活马医,没别的招了。
小鹿大夫穿上白袍,戴上口罩,仔细净手,声音庄重威严:“开始。”
四个教官压着伤员,小鹿大夫果决地进行截肢,一股血溅在白袍上,一个教官的腿一软。小鹿大夫面不改色,分离骨头和肉,缝住血脉,用锯子锯骨头。
一个教官直接就昏过去了。
伤员惨叫不出来,哀嚎在嗓子里滚。小鹿大夫咬紧牙关:“我救你,我会救你。”
弗拉维尔睁开眼,看到雷欧傻乎乎的笑脸:“醒了啊。”
弗拉维尔嘴唇干裂,雷欧用勺子喂他水:“小鹿大夫救人去了。”
弗拉维尔闭上眼。
雷欧笨手笨脚喂三勺水,弗拉维尔摇摇头,不喝了。雷欧搓搓脸:“小鹿大夫真不容易,在船上照顾你一宿,下船就有人送伤员来。我找个四个人帮忙,有个刚晕了被人拖出来。嗬,想象得到小鹿大夫治疗的那个场景。”
弗拉维尔抿着嘴角微微一笑。他不耐烦雷欧聒噪,打发他去忙,自己睡一会儿。茶瘾有点犯,小鹿大夫又不让喝。半睡半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有药箱子哗啦哗啦响的声音,还有小兔子雀跃的脚步声。
弗拉维尔立刻睁眼,小鹿大夫蹦蹦跳跳进来。他不在雷欧连杯水都不知道给弗拉维尔倒,实在不放心,必须亲自来。
弗拉维尔看小鹿大夫。眼睛大的人容易显疲惫,英勇无畏的小兔子也是会累的。看神情那人应该救回来了,小鹿大夫脚步都轻快。他检查检查弗拉维尔的伤势,忽然情绪又低落:“我常常想,没有火器说不定就没有这麽多伤残。”
弗拉维尔琉璃似的眼睛安慰地看小鹿大夫。
“刀伤剑伤好说,火器一炸,人的身体就不知道能剩多少了。我说救是救回来,截肢,病人以后要怎麽办。”
弗拉维尔不知道说什麽。
小鹿大夫趴在床边很认真地设想:“全都禁止用火器怎麽样。”
弗拉维尔觉得他可爱,只是看着。
小鹿大夫一歪头:“你会讲巴别塔麽。”
弗拉维尔扬起眉毛。
“你讲一讲。雷欧讲得结结巴巴,我还是听出点意思来。说不定是真的哦,所以我才听不懂你家乡的话,我们之间不了解,互相误会。”
“误会不了。”弗拉维尔冒一句。
小鹿大夫疑惑:“啊?”
弗拉维尔沉默。
小鹿大夫疲惫至极,下巴颏儿顶着床,眼皮越来越沉。弗拉维尔突然觉得时光很温柔,这样进入永恒也不错。他刚想伸手摸摸小鹿大夫的头发,门口雷欧怪声怪调一叫:“小鹿大夫~”
鹿鸣迷迷糊糊转头:“什麽啊……”
雷欧从门跳出来,脸上带着诡异兇邪的鹰嘴铁面罩,惊得鹿鸣坐着一蹦跌在地上。弗拉维尔躺在床上字正腔圆喊了三个字:“你大爷!”
鹿鸣坐在地上看着雷欧的面具发呆。与其说是面具,不如说是铁头盔,整个造型是一只乌鸦头,有两只眼睛的位置,口鼻部正好是突出的鸟喙,鸟喙上有整齐的细小洞眼,似作呼吸用。
雷欧尴尬了:“那个……我想开个玩笑,你吓着啦?”
弗拉维尔眼睛都红了:“谁让你把它拿出来的!”
鹿鸣垫着脚伸手去够雷欧的头盔:“这是什麽?”
雷欧声音在头盔里发闷:“殓尸人的头盔,弗拉维尔家祖传。”
弗拉维尔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鹿鸣不明白为什麽一个头盔会让他反应这麽大。弗拉维尔的伤口再崩开就不可收拾了,雷欧自知闯祸,手足无措用葡语道:“咱们一个船来的谁不知道谁底细?你至于这麽激动?”
弗拉维尔简直爬起来要跟雷欧拼命。鹿鸣伸手掐住弗拉维尔的麻筋:“躺回去!”
弗拉维尔关节一麻,被鹿鸣制住。两人体型悬殊,仿佛一只小兔子制住一只狼。弗拉维尔用葡语大骂雷欧,鹿鸣更莫名其妙:“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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