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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敬一身白孝,眼缚黑纱,垂首站在血沼惨相中,清清静静一个影子。邬双樨骑着马远远看着,他是不大信佛教的,只是隐约记得佛经故事里,有种清洁莲华,专门盛开在至污炼狱中,渡一切苦恶劫难。
祖松腰间挂着一圈人头,对白敬笑:“白侍郎在想什麽?”
白敬淡淡看祖松一眼,又看他腰上人头:“祖总兵,一耳即可。”
祖松笑声爽朗:“人头做不了假。”
白敬把目光移开,祖松又笑:“读书人打个仗还要悲天悯人,不像我们大老粗,就为了胜利与活命,是不是,白侍郎?”
白敬瘦瘦弱弱,虽然不矮,可是祖松太高,一座肉山似的竖白敬面前,白敬气势丝毫不弱。他无视祖松的奚落,正色:“祖总兵,吾等接到朝廷命令之前,需要先进滁州休整,然后一鼓作气追击高若峰。进滁州城,麻烦祖总兵约束你那三千精英。”
祖松笑意未减:“不到三千了白侍郎。你的意思是,嫌弃我们关宁军是一帮土匪,进城必须要抢?”
白敬继续沉思,祖松盯着白敬看:“白侍郎,你可知道,三千铁甲出关宁,朝廷一点军粮都没给批?没有军饷,没有军粮,不自己想办法,连吃的都没有。我手下的军官,凭什麽拼杀?”
白敬伸手解下眼上缚着黑纱,左蓝右青妖异的琉璃瞳映着祖宗的目光,神色冷厉:“祖总兵,关宁军既然解了滁州之围,南京驻军必不相亏。南京驻军有什麽,关宁军全部一样。绝对不能骚扰平民,祖总兵请约束军纪,此事绝非儿戏。”
祖松被白敬的眼睛震得略略一扬眉毛。他好奇:“我若非要呢?”
白敬刷啦抽出一把玄金雁翎刀,冷厉的乌色玄铁豁开风雨,迎面是不容置疑的赫赫雄威与杀机,祖松被战场厮杀锤炼的本能让他向后一仰,躲开刀风。
斯文瘦弱的白侍郎手持雁翎刀,面色冷肃:“摄政王殿下準许吾代持太宗皇帝玄金雁翎刀,何人何事,皆可先裁断,后上奏。”
凤阳的官员,已经试过了。
邬双樨牵着马过来,马匹身上挂着一串头颅,好好的白马被雨水血水洇成胭脂红。他咳嗽一声:“祖总兵,咱们关宁军该计人头功了。”
祖松冷笑一挥手:“堆那边,一五一十计数,给这帮关内养膘的废物看看,什麽才叫军人。”
白敬并不爱逞口舌之快,只是默默地对着战场,致哀。
高若峰此次南下并未伐得南京,好在烧了凤阳,在各路豪杰中声威大振,一路往北撤退,竟然陆陆续续数十拨人投靠,总兵数超过二十万。
张献忠从山东撤兵,一路追上。李鸿基却实在忍不住对张献忠的不满:一个鼠目寸光的土匪!非要劫掠凤阳,劫掠就算了还非要全部烧光,数万房屋付之一炬,哪怕留凤阳作为据点,南京都还有希望。幸而有高若峰声望,不愁徐徐图之。高若峰心里只能叹息,自己还在,能镇住李鸿基和张献忠。哪天自己战死,李鸿基势必跟张献忠拆家散伙,分道扬镳,各自难成气候。
研武堂算是迎来一个不坏的消息,南京守住。白敬上书摄政王,高若峰现在声威大炽,若他的运并计划全盘胜利,捉拿高若峰,则可痛击反贼,震慑宵小,大晏可有三至四年平静。周烈站在硕大的与地图前,仰头看。高若峰离开西北是迫不得已,也是最差的一招棋。白敬计划追杀高若峰,将高若峰往山西赶,陆相晟的天雄军可以拉出来溜溜。只是天雄军受训尚短,这时候……
“就要看周卿的了。”李奉恕坐在研武堂中,面色平静。周烈一抱拳:“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周烈匆匆离开研武堂,李奉恕坐着沉思。朝臣认为他在赌国运,其实不是。他没有什麽可赌的了。如果可以,他也很好奇大晏的国运究竟如何。李奉恕一擡手,碰到了茶杯,他手忙脚乱地摸索着找杯子,杯子一路滚到桌边,往下一摔,清脆一响。无名火拱得他大喊:“王修!王修!王修!”
一人轻轻推开门,两三下捡起瓷杯碎片,以防李奉恕踩到滑倒。李奉恕蹙眉:“曾芝龙?”
曾芝龙笑吟吟:“是臣。今日本该臣来日讲,周将军和殿下讨论军政,臣不便进来。”
李奉恕气得拍桌子:“王修呢!”
曾芝龙惊奇:“殿下这就不讲理了,王都事今日当值。”
李奉恕一肚子邪火,太阳穴青筋都起来了。大奉承连忙进来:“殿下。”
窗外的蝉被太阳烤得声嘶力竭的,李奉恕异常焦虑:“多放冰块进来。——回来,倒碗冷水来!”
大奉承缩着脖子立刻去办。研武堂不让下人进,曾芝龙伸手摇起巨大的轮扇,七个扇叶搅动冰盆冷气,李奉恕心头那口火多少下去了一点。
“臣今天想跟殿下讲点其他国家的閑事儿,殿下听着散散心。殿下大约知道,咱们秦汉时期,泰西也有个‘大秦’,亦是地幅辽阔的大帝国。咱们古书上记载‘大秦’语焉不详,臣只觉得竟然能有用国家和咱们重名,实在有趣,所以跟那些番佬打交道时多打听他们那个‘大秦’。鸡同鸭讲数次下来,才发现人家本名不叫这个,人家叫‘罗马’。大约是当时被咱们的秦和罗马一东一西夹着的小国,觉得我秦汉强盛繁华,所以用大秦来代指罗马。那个时候,一东一西,遥遥称雄,多有意思。”
李奉恕垂着眼睛听着。
“这个帝国……现在的国号是什麽?”
曾芝龙一愣,才反应过来李奉恕问的是什麽意思,于是欢快道:“灭亡一千多年了,彻底四分五裂,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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