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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允诚心头猛地一跳:“十,十一娘想要我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皇帝的微笑越发飘渺,语气里却透出股莫名的阴狠来,“你到了礼部,多留心些太祖皇帝时的典礼仪注,免得日后用上时现查——这句话朕如今只告诉你一个人,倘若有第二人知道,你就自行了断,不必再来见朕了。”
韩允诚打了个哆嗦,皇帝却不再多看他一眼,挑帘出屋。慈寿庵的地势是前低后高,皇帝回过头,目光越过屋顶,正看见顾沅院子正房青灰色的屋脊,一瞬间心如刀绞,同时又有种破釜沉舟的畅快和无奈——她不喜欢她,把她当成是贪图她美色的好色之徒,可如今皇帝冷静下来,却竟然当真想要认真为她博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
也许这种事根本用不上,皇帝叹了口气,心里头又是一阵伤心委屈,要真正在大婚人选上做主,至少也要等到自己明年亲政以后,顾沅今年大比得中便要回乡成婚生子,自己便是能天翻地覆也与她再无干系。或者也可强把她留在京里——这个念头只在皇帝心底一闪,便消融得了无踪迹,那些个别有算计地做小伏低她从小看得还不够多么?只要她开口,便是没名没分,宫里头想要攀龙附凤的也大有人在。她不愿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宁愿与顾沅要么两情相悦,要么此生决绝。
只是这两情相悦的希望如今渺茫得连皇帝自己也不敢信。皇帝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是一阵阵恍惚,几乎不记得自己怎么与韩家兄弟告辞,怎么回了报国寺陪太后,又怎么回了宫里,等真正清醒过来,已经是掌灯时候。
“小爷今天乏了,午膳也进得不香,”皇帝下午读书时一直拿着书走神,崔成秀觉出不对,却不敢劝,也不敢贸然请太医,此刻见皇帝眼神活泛起来,松了一口气,捧着黄杨木蟠龙茶盘上前劝道,“这是才进上来的新阳羡茶,小爷且润润唇,小的去传膳。”
“且慢。”皇帝捧着茶盏想了想,“这茶叶进了多少?”
“这是顶顶尖儿的,统共只三斤多些。小爷先头的吩咐,给太后老娘娘留了一斤,三位太妃各二两,又赏了北王遂王各二两,剩下给阁臣和日讲翰林学士们赐了半斤,鸾仪司几位老姑奶奶们赐了半斤,如今只剩下三两多些,奴婢知道小爷喜欢喝,叫御茶房的人都守牢了。”
“传膳的事让崔三顺去,你出宫往慈寿庵走一遭,也给她送二两过去。”皇帝慢慢品着茶香,一字一字斟酌着说得极慢,“就这么告诉她:让她尽管安心在慈寿庵里住着,也不必提什么报答的话,若实在过意不去,日后多为朝廷效些力就是了;我白天唐突了她,这茶叶权作赔罪,若她执意不收,就告诉她,我不过觉得此茶是一道君子茶,与她甚像,别无它意。我与她没甚缘分,日后也再没见面机会,叫她不必多想。”
“是。”皇帝虽然不指名道姓,但那个“她”君臣两个都心知肚明。眼见皇帝心情极坏,崔成秀不敢多说什么,嘱咐崔三顺几句,匆匆领了牙牌出宫去了。
报国寺的热闹此刻才散,李清和许汐意犹未尽地携手回来,见正房里漆黑一片,寻小尼姑讨了灯笼,一进门就见顾沅坐在案边不动,许汐吓得几乎失手摔了灯:“阿沅怎么这样坐在这里?黑漆漆的,难道在参禅?”
顾沅摇了摇头。李清见她神色郁郁,伸手取火折子点了蜡烛,打量着她的脸色道:“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顾沅勉强一笑,“只是有些不舒服。”
“这不是十一娘的字?难道是徒弟太笨,气坏了我们顾先生?”许汐拿去桌上纸笺摇头晃脑地读了一遍,笑道,“写得比我不差,倒像是用了心的,顾先生还是觉得不足?”
顾沅心底一紧,笑容更是勉强。许汐还待开口,忽听院门口有人朗朗念道:“顾沅,年二十一,许汐,年十八,李清,年二十,俱是梧州松江府平江县人,自海州渡搭漕船,至平江渡入京,如今住在慈寿庵清心院,可是此处?”
三人应声望去,只见几个年长差役并两个戎装女子立在院门口,为首的女子三十岁上下,自怀里掏出镇抚司牙牌朝三人亮了亮:“女科士子录供在鸾仪骑这边,几位小娘子,倘若无甚要紧事,且随我走一遭吧?”
毕竟是第一次经历官司,顾沅三人坐在遮得严严实实的大车里,彼此对望了几眼,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那位来传人的百户苏传却挺随和,坐在车辕上隔着车帘和几人笑眯眯地说闲话:“放心,这是例行公事,你们几个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不是吃官司的材料!”
镇抚司在昭义坊,与慈寿庵一东一西,坐车要走近半个时辰。镇抚司朱门大敞,里面灯火通明,苏传给门口守卫看过牙牌,领着几人穿过夹道,却并不进大堂,自右边侧门绕过去,青石道尽头是间花厅,里头人头涌涌,门口立着个圆脸女官,与顾沅几人对过名单,和和气气朝里面一指:“几位小娘子请,且安心稍候。”
里面俱是女科士子,一群低声闲话,并没什么刑讯盘问,三人都放下心来,朝苏传作揖,入内去了。
眼见几人进门,苏传却将女官的袖子一扯,道:“瑞娘还没下来?”
“瑞娘遇到了先前乡里教谕,略叙几句话,稍候片刻便来。”女官斜眼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殿下不是请令去接美人儿么?美人接来了,怎么不跟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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