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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四月以后,李守信在疏勒城中就邀约不断,四处饮宴,好不快活。当然,这正合他意,因为这是个接触各色人等的好机会。数日下来,他已经与数人称兄道弟,获赠了不少礼物,甚至还有一份大回鹘国的舆图——奥古尔恰克之子敦欲送的。这一度让李守信有些怀疑,奥古尔恰克父子是不是有意臣服了?送地图这种事,意味可不小啊。舆图的作者让人震惊:萨曼尼,即大回鹘国的副汗。他采用了圆形舆图观,以八剌沙衮为圆心,四面环山,山中未见别的城池。怛罗斯位于八剌沙衮左山一侧外围。喀喇沙位于八剌沙衮右山外围。目测地图,怛罗斯、喀喇沙与八剌沙衮之间的距离差不多。原来在回鹘人眼中,八剌沙衮便是他们生活的世界的中心,喀喇沙、怛罗斯是仅次于其的陪都地位。“八剌”其实是“裴罗”的对音,“沙衮”则是“将军”之意,因此八剌沙衮还有个别名:裴罗将军城。回鹘汗国开创者骨力裴罗及葛逻禄为突厥左右叶护。骨力裴罗袭破自己的旧主、突厥拔悉密部的阿史那施后,自称“骨咄禄·毗加阙可汗”,唐人则称其为“骨力可汗”,因其在后突厥任“裴罗”之职,又称骨力裴罗可汗。大回鹘国的开创者庞特勤尊号为“毗加阙·卡迪尔汗”(唐朝册封其为毗加·怀建可汗),是骨力裴罗的血脉后裔,故建此城怀念祖先,也有东山再起之意。此城建起后,便作为大回鹘国的都城,直到其被萨曼波斯攻占为止。如今波斯已退走,此地沦为了葛逻禄人的牧场,好在他们名义上仍属于大回鹘国。“疏勒、碎叶、怛罗斯,得此三地,此国便已在囊中。”李守信悄悄收起舆图,准备带回去献给圣人。“最近萨图克可有异动?”李守信喊来了杨凝式、王崇文二人,问道。杨凝式是翰林学士,担任使团副使。王崇文则是使团护卫将领。“萨图克动静其实不小。”杨凝式说道:“他最近一直在与人饮宴,通宵达旦。但饮宴的对象不一,旬日之内,已经接触了七八个人了,不是部族首领,便是王族成员。”回鹘旧制,王族成员不是叶护便是特勤,都掌握着实权,统领大小不一的武装力量。“阿尔泰觉得没什么,因为回鹘风俗如此。”杨凝式补充说道:“我也不是很确定。但如果在中原,如此名目张胆地结交藩帅、大将,早该拿下了。奥古尔恰克有点蠢,又有点妇人之仁。”李守信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了。其实不是奥古尔恰克蠢。他不知道侄子的野心吗?但这么多年为何不干脆杀了侄子?因为办不到。他这地盘本身就是从兄长那里继承来的,事情若那么简单,他根本不用起意与大夏联姻,直接传位给亲生儿子不就行了?事实上这么做风险极大,可能会引起很多人的反对,所以他才犹豫了,需要借助外部力量来压制反对者。简而言之,萨图克也是有基本盘的,他就是亡父阿斯兰汗旧部的代言人,很多人自动聚集在他身边。“最近萨图克没有出城。”王崇文说道:“古拉姆卫军也一直在城郊集训,正常得很。但我怀疑,他有别的渠道与这支亲卫联系。进出军营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们的人也不好经常在附近闲逛,阿尔泰也说不准进出军营的人是不是萨图克的亲信,只说看起来不像。”“看起来不像?”李守信嘴一咧。在这种时候,又怎么可能用熟面孔进行联络?阿尔泰的话,他就当是放屁,啥用都没有。“这支卫军战力如何?”他问道。“有点意思。”说到这里,王崇文的神色有些凝重,只听他说道:“看起来比较精锐。令行禁止,装备精良。听闻多次上过战阵,应是一支劲旅。”“王将军都说是劲旅了,那应该不差。”李守信说道:“如果他以这支部队发起兵变,能成功吗?”“如果在城里,猝然发难之下,机会还是很大的。”王崇文想了想后,说道:“但进不了城的话,就没什么用了。奥古尔恰克再蠢,也会看紧这支部队的,目标太大,用这支部队来兵变,不太合适。”李守信听完,靠在了胡床背上,默默思考。据他这些时日的了解,城内倾向于与大夏合作的官员、首领是越来越多了。因为说实话,回鹘国如今的形势并不太妙。从波斯人的角度来看,在回鹘领导下的突厥、葛逻禄、样磨等各部落,是他们的“边患”。因此,他们出兵进行了打击,占领了一部分地盘,随后便退走了——有点像中原王朝与草原游牧部族之间的关系因此,这个劣化版的回鹘汗国其实是有敌人的,且对他们的威胁还很大。说不定哪天波斯人兴致一起,再来次“犁庭扫穴”呢?奥古尔恰克曾经的驻地怛罗斯城,就被犁庭的波斯大军攻破,一万五千人被俘。波斯人杀了其中一万,极大震慑了各个部族。,!就像契丹大贺氏联盟被唐军击溃,损失惨重,他们便投靠突厥,以为后援一样。大回鹘国如今有很强烈的引大夏为援,对抗萨曼波斯的冲动,这便是双方合作的基础。至于嫁公主,那都是进一步稳固关系的锦上添花之举了。从萨图克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应该是个很聪明的人。局势在一点一滴地发生变化,他不会视而不见。那么,他会怎么做呢?“立刻遣人往龟兹一行,多备马匹,将消息送回去。”李守信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仿佛看到了平静湖面下的汹涌逆流,于是当机立断,说道:“我去见见奥古尔恰克和敦欲父子,有些事情,越犹豫越坏事。”最关键的,他们也很危险啊。若不是身负重任,他都想现在就开熘了,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好,我这就去办。”王崇文立刻说道。回鹘人并不禁止他们的出入,找个理由,派一二使者离开并不是什么难事。也不知道圣人到哪里了,如果还在高昌,怕是赶不上这边的变局啊。四月初五的时候,邵树德抵达了焉耆府。随行的有禁军马步军士三万余人、侍卫亲军五千、银鞍直七千余,总计四万多人。留守焉耆的大军只剩下了三千余,大部分去了龟兹。不过本地新来了两千老兵,正是邵树德去年下令招募的府兵,经过数月时间的长途跋涉,基本都到了。“朕当初下令在十几万人里募两千府兵,就担心没人愿来。如今看来,将士们还是乐迁的。”看着鹊巢鸠占,入住一座座现成房屋的府兵将士,邵树德笑道。能不“乐迁”么?你不来西域,也要被四处调派,今年在云南,明年去辽东,后年整不好又被派去黔中的大山征讨不服王化的蛮獠。武夫们也不是傻子,被这么折腾,基本只有两条路:造反或回家。造反不怎么敢了。回家也是不太愿意的,收入少,人也累,最主要的是,当了那么多年兵,真不太会种地了,而且也不一定有地给你种。正好西域招募府兵,那就去呗,监督部曲种地,总比自己亲自种地强吧?虽说西域的环境是差了点。因此,招募工作很快就完成了。两千府兵收拾行囊,带上家人,总计一千七百余户,分两批抵达了焉耆府,目前还集中居住在府城,将来会分散到焉耆县附近的乡里——尽量安排在“大海”(博斯腾湖)及孔雀河附近有水渠灌既的地方,算是一种优待了。而焉耆四县的户口也统计得差不多了,计有一万零一百户,四万九千六百余人——经历了战争与杀戮,但还比高昌回鹘户籍册上的人口多,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这一万户加上府兵及其部曲八千户,整个焉耆府四县的总人口接近九万。将来再来一些官员、工匠、商人、僧侣、士人之类,焉耆府有可能成为一个十万人口的西域重镇。但还是没有北朝时代的焉耆国人口多,甚至还不到那时候的一半,让人颇为无奈。同时也从侧面说明,自唐以来,这块地方就没有真正太平过,即便在安史之乱前,焉耆也数次沦陷,屡遭兵火。“陛下。”自去年入冬后便一直留镇此地的臧都保过来行礼。“臧卿辛苦了。”邵树德说道:“焉耆百姓可还顺服?”“不顺服的或死或走,留下的都是顺服的。”臧都保说道。说完后,又简单解释了一番。不听话有异心的,都让龙家人杀得差不多了。或者向西、向南跑路,比如之前跑到热海的那些人。“麦子几月可收?”邵树德问道。“下个月便能收麦,但只有不到千顷种了越冬小麦。加之战乱,百姓财物多有损失,人心惶惶,怕是收不了太多。今岁开春后,臣令百姓们紧急播了一部分粟麦杂粮,最早的六月可收,晚的要八月份。这些粮食只够本府百姓及新来移民嚼吃,无法供给军需。”臧都保实话实说。“朕知道了。”邵树德说道。其实,也不是完全供应不了军需。比如,可以先把百姓手里的余粮征收上来,供应军队。等后方的军粮输送过来后,再还给百姓——当然也可以不还,那样就要饿死人了。在西域征战,就是这点不便利,而这也是邵树德没把全部军队带过来的主要原因。再等几个月,当大海、孔雀河及其他水草丰美之处的牧场有相当积储,且北庭方向再输送一批牛羊过来之后,补给困难的状况可有所缓解,也能调集更多的军队南下。只是,不一定有这个时间啊。邵树德在焉耆府待了十天左右,一直在察访民情,与新近移民而来的府兵家属交谈,直到四月十六日,龟兹方向的使者过来,具陈疏勒的情况之后,他终于嗅到了一丝战争的味道。“传令,西州大发役徒,加紧转运粮草,尽数发往龟兹。”“热海州都督、刺史,即刻赶来觐见。”“以黑矟军都虞候马嗣勋为清道斩斫使者,率本部三千余人当先南下。”“臧都保领本部留镇焉耆,看守后路,兼且督运粮草。”“其余各部,随朕南下龟兹,不得有误。”“臣遵旨。”在场诸将官纷纷应道。南风乍起,烟尘漫天。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疏勒方向,仿佛一场大战已在所难免。:()晚唐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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