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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云捧了一盅汤过来,放在岚琪面前说:“黄芪乌鸡炖的,德嫔娘娘多少进一些。”
温妃在一旁笑:“请你来也不肯登门的,难得来了,喝一口汤总成吧。我们冬云的手艺不比环春差,你且尝尝。”说着亲自夹了一筷子瑶柱丝给她浸在汤里,心情甚好地说,“总算有人来陪我吃饭。我在宫里没事,就和冬云研究膳食,咸福宫里别的没有,胜过御膳房的菜肴不少。可惜对酌无人,我总是一个人吃,怪闷的。”
岚琪将那一筷子浸在汤里的瑶柱丝送入口中,香滑鲜嫩,唇齿留香,的确是精致又美味的菜肴。御膳房里做菜大多表面功夫,中看的未必好吃,不中看却好吃的又不能做。连玄烨都时常要来永和宫进膳,哪怕环春做一锅给胤祚吃的菜粥,他都觉得香。想来一则御膳房的菜不敢推陈出新,他二十年来早吃絮了。再者如温妃所说,对酌无人,一个人吃饭,总是无趣。
“你心里一定想,万岁爷时常来咸福宫,我和冬云弄这些好看好吃的,是为了留住万岁爷吧?”温妃自己喝完一盅汤,不知是不是身上不自在又不太舒服,竟毫无仪态地盘腿蜷缩在了椅子上,笑着说,“万岁爷不大来咸福宫进膳的,顶多偶尔消夜,吃点儿黄米粥喝一碗热奶,哪里见过我饭桌上吃什么。”
已有小宫女送来手炉,温妃皱眉头塞进了怀里,“哎哟”了一声说:“身上很不耐烦,想着觉禅氏千万别这几天生,结果她还是生了。”说着喊冬云,“去问问生了没?”
岚琪才知道温妃月信在身,怪不得宫里炖了乌鸡汤,想想咸福宫里的日子,温妃虽然一直嚷嚷着闷,可也过得有滋有味很精致。她静静地喝了几口汤,不多时冬云回来复命:“稳婆说还早呢,恐怕要到半夜了。”
温妃懒懒道:“那我去歇一歇,孩子要出来了再叫我。”她起身扶着腰,对岚琪歉意地一笑,“你自己坐坐吧,我实在坐不动,腰酸得很。”
岚琪离了座,目送着温妃慢悠悠往内殿去,留下一桌子菜,便有宫女来问她还用不用。冬云很快出来,客气地招呼岚琪到暖阁里坐等,一面替自家主子致歉:“娘娘她每月那几天都懒,德嫔娘娘不要见怪。”
“我不见怪,就是在想是该等觉禅常在生完回去,还是现在就走。”岚琪笑道,“我留下做不了什么。”
冬云却笑:“奴婢求您还是留下吧,温妃娘娘她不爱管别人的事。其实觉禅常在在这里住着跟没住一样,两人从没什么往来。只是到了外头在各宫娘娘面前,主子才显得她很照顾似的,平日里连一句话都不说,甚至几天不打照面。”
岚琪心想,这两人个性都强,估计一来二回觉得彼此都不适合亲近,这样安生相处没什么不好的。正想着时,有小宫女来找冬云,冬云听了微微蹙眉,转身对德嫔笑道:“娘娘能否移驾?主子说想请您去内殿说说话。”
岚琪满心想走,却又被温妃喊去说话。无奈进了内殿,瞧见她正歪在炕上,慵懒随意,完全不该是一个妃嫔对着外人该有的样子。人家却乐呵呵一笑,示意岚琪坐下。
“她们说你不吃饭了,我想把你撂在外头总不好,没有这样待客的道理,就请你进来说说话。你要吃茶吗?”温妃一边说着,将炕桌上的蜜饯果子推给她,“你随意些。”
可岚琪怎敢随意,已是坐着浑身都不舒服,又听温妃说:“正月里,你娘家有人进宫吗?”见她摇头,她继续道,“我娘家的人也不来,你猜为什么?”
“臣妾愚钝。”岚琪勉强说出这几个字。
温妃稍稍坐起来些,想要和岚琪更亲近似的,兴奋而得意地说:“阿灵阿被我坑害苦了,他们再也不能算计利用我在宫里做什么,大概往后连我是生是死也不会关心。除非落魄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不然要当钮祜禄家没我这个女儿了,想想心里真痛快。”
岚琪听得心惊,温妃却是满面笑意。她永远那样让人猜不透,继续说道:“只因我再三言明他们还是纠缠不休,自去年起,不论什么事,他们一来找我,我就去找佟贵妃麻烦。佟贵妃每回都被我气得口出恶语,惹急了她自然就会惊动她家里人。一来二往的,钮祜禄家里打什么算盘,佟国维府上都听得见。气得阿灵阿都病了一场,实在活该。”
岚琪听得直发愣:“娘娘,您这样做……”
温妃却笑道:“姐姐嘱托你照顾我吧?她一定说了好些舍不得的话。三年了,我总算能为自己活了。不管外头的人怎么看我,我自己心里敞亮自由,算是圆了姐姐的遗憾和遗愿,也不辜负自己来世上一遭。”
岚琪听得动容,仿佛对温妃的芥蒂正渐渐消失,又听她说:“你也安心吧,不必背负我姐姐什么临终嘱托。入宫这些年,冷眼看着各色各样的人时起时落,什么都明白了。”
岚琪真是松了口气般,颔首道:“娘娘安好,皇后娘娘在天有灵一定欣慰。”
温妃悠悠一笑:“咸福宫似乎专养我这样的人。我和觉禅氏不大往来,可她才来时我问她这样搬来搬去累不累,她说无所谓,反正在宫里怎么折腾,也走不出紫禁城四面墙。虽然她这个人无趣极了,但这话有道理,我喜欢听。”
“是啊。”岚琪轻轻应了声。
方才冬云说温妃和觉禅氏不大往来,现在她自己也说不大往来,岚琪心里本不十分信,可看着温妃一刻不停地对自己说这么多话,更兴奋得双眼发亮,才真觉得她平时没什么人可以说话,这才一抓着自己就倾诉,想要把攒了许久的话都说出来似的,说得痛快了,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些。
可岚琪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滋味,人家仿佛真心实意要和自己相处,可自己却拒人千里。平心而论,她委实不愿与温妃有什么往来,但温妃热情不减,这样子的人情世故,究竟该如何面对才好?
温妃不知眼前人心里想这些,依旧喋喋不休地将平日琐事当笑话一样说来。岚琪勉强附和着,一来一往也聊起来了,实在要词穷时,冬云总算来救场,说荣嫔和惠嫔从慈宁宫归来。
二人不久进了内殿,温妃让她们也坐,惠嫔却道:“臣妾们不坐了,还要去宁寿宫复命。太皇太后将这件事交给太后娘娘做主,天越来越黑,不能耽误去宁寿宫。只因这里还等着觉禅常在分娩,一定要再来看看才好,娘娘辛苦了。”
温妃且笑道:“我不辛苦,又不是我生孩子。不过你们去宁寿宫回话不必两个都去,我这里要和德嫔聊天,觉禅氏那里忙不过来,不如你们留下一个,替我照应着?”
惠嫔和荣嫔面面相觑。她们都是钮祜禄皇后那个年纪的,看着温妃就跟看小姑娘一样。果然人小心思也古怪,什么时候不能聊天闲话,非要这个节骨眼儿?再看看边上德嫔也是一脸无奈,荣嫔才答应:“臣妾留下,郭贵人的事,由惠嫔周全就得了。”
如此惠嫔又匆匆离去,岚琪却不愿再“陪聊”,硬是跟着荣嫔说:“我和姐姐过去瞧瞧。”之后不由分说地逃出内殿。荣嫔笑她:“怎么了?弄得里头虎穴狼窝似的。”
岚琪苦笑:“温妃娘娘太能说了,我实在跟不上。”
荣嫔见这个机会,也索性对她道:“郭贵人的事,就让惠嫔去处理。牵扯着翊坤宫,她们亲姐妹都弄不好,我们插一手没意思。太皇太后都谈不上生气,就‘随便’两个字,你说这么多年,老人家几时随便过?”
岚琪不言语,荣嫔又道:“宜嫔那点儿心思,知道的人知道,不知道的人也不敢想。让惠嫔牵制着,对谁都好,你心里不要不自在。”
“我没什么不自在的,就想方才我若不走开,郭贵人还会不会扑出来?早知如此,我陪着觉禅氏走几步就好了。”岚琪叹息,“万一母子有什么闪失呢?”
“两处离得那么近,翊坤宫里的人稍微不留神,郭贵人就能出门。”荣嫔言有深意,冷声道,“就算是留神放她出来,也不奇怪。谁晓得你会打这里过,遇见你是她运气,若是没遇见你,被疯了的人拳打脚踢,一尸两命也未可知。”
岚琪身上打了个寒战,茫然地看着荣嫔,她则苦笑:“深宫里这样的事太寻常不过,谁叫觉禅氏长得那么美?”
“你们说什么话呢?”温妃朗朗一声打破了两人的尴尬,她竟然又追着岚琪出来了,嘴里抱怨着,“进去说话多好,外头那么冷。”正伸手要来拉岚琪,那边有宫女跑来说:“觉禅常在快生了,说是孩子脑袋已经出来了。”
三人赶紧到产房外等着,里头觉禅氏的呻吟声时高时
低,荣嫔和岚琪都经历过生产的痛,也不觉得什么,温妃却被喊得心里直颤,竟转身拉着冬云就走。可她才走到正殿门前,婴儿啼哭声就从屋子里传出来,哭声震天。岚琪心想该是个儿子,果然就有宫女出来禀告:“觉禅常在生了个小阿哥,眼下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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