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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权盯着陆绩和吾粲,心中不禁疑惑——两条小杂鱼怎么敢出来挑事?身后必有倚仗之人!想至此故意一拍帅案:“你二人当众妄言,动摇人心,各打五十棍逐出幕府。”
“主公息怒。”军谋掾陈端出班施礼,“二人所言之事出自善意,不当加罪。”
秦松也站了出来:“窃以为二人所言有理。”
事态渐渐清晰——背后撑腰的是江北士人。秦松、陈端是孙策时就随军征战的谋士。可他们都是徐州籍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恐怕想放弃江东返回故土了吧?这帮人功劳赫赫威望极高,又提携了不少后进,当然有人为他们出头。
孙权不便与这俩老臣翻脸,据理力争:“江东尚有数万可战之兵,岂可言降?”
“非也。”秦松诚惶诚恐,“江东虽稍有殷实,未为小康。四境山越骤起,内患尚不可解,何以抵御外敌?战事一起黎民遭难,主公父子之英明皆不存矣!属下为主公计,亦为百姓计,当解甲归降以全圣德。”
陈端马上跟进:“先主举兵本为黎庶,今天下将安,兵戈将歇,请主公三思。”
“哼!”孙权冷笑一声,漫指堂上诸将,“未知列位将军以为如何?”
老将黄盖性子最烈,嚷道:“此真无稽之谈!老夫跟随先主闯荡四海,何尝屈于人下?”
韩当也愤愤道:“为将者报效军前死固死耳,何谈降敌?”
荡寇中郎将程普乃诸将之首,当年跟着孙坚、孙策几番出生入死,说话很有分量:“二位以为江东仅是主公之江东吗?六郡之地是讨逆将军打下来的!也是我们这些人玩命玩回来的,谁想抢走也得一刀一枪来夺,除非把我们这帮老骨头打趴下!”
扶义将军朱治、征虏中郎将吕范皆是孙氏故旧,也纷纷请战,还有一些小将也跃跃欲试。陈端却道:“列位将军少安毋躁,事有轻重之别。中原动荡有敌来犯,我军尚可一斗。然今曹操兼北州骁勇之士,又得荆州水师合军八十万众,人如龙,马如虎,旌旗如云,斗舰如蛟,其势如席卷,江东之地危如累卵。敌众我寡强弱已分,焉能得胜?”
可把几位老将气坏了,黄盖钢牙紧咬银髯乱颤:“什么八十万众如这如那的,你又没亲眼瞧见!再说三道四,老夫一拳打死你!”他可说得出办得到,旁人赶紧抱住:“老将军息怒!”
陈端不敢与他对质,吓得倒退几步,却朝身边的人嘀咕:“匹夫之勇有何用?”
堂上吵吵嚷嚷,主战主降俨然泾渭分明,孙权眉头拧成个疙瘩,若非事先把三位老将调回,还真难撑住这场面,但纵然压得住秦松、陈端,仗还未打先闹成这样,总不是好事;刚想喝止争论,忽听一个厚重的声音道:“属下也有话要说。”这声音其实不大,但是一鸟入林百鸟压音,人满为患的幕府大堂立时安静了——说话的是抚军中郎将、幕府长史张昭。
张昭字子布,广陵人士,是孙策最重要的膀臂,与彭城张纮合称“江东二张”。不但江东地盘是他俩出谋划策得来的,就连施政之法都是他们制定的,官吏近一半是他们举荐的,至于羁留江东的名士,十个里有八个是冲着他们的面子。特别是孙策亡故之际,
张昭总揽内外诸事,天下人尽知他能当孙权半个家。
“子布,你主战还是主降?”孙权的声音有些发颤。
张昭刚过五十,但身材瘦削满脸皱纹,有些未老先衰。他往前踱了几步,忽然跪倒在地:“我……主降。”
孙权脑子里嗡地一声,只觉眼前骤然发昏,好像天突然阴了——张昭不仅仅是股肱元老,还是这些年来自己为政理事的老师,甚至是为人处世的标榜。孙坚死得早,孙策又英年早逝,张昭简直就像父亲一样疼爱自己,教育自己。他怎么也忍心舍弃这一切?
“子纲,你的意思呢?”孙权愣了片刻又问张纮。
张纮本意也是投降,但他曾出使许都,又以朝廷委派的名义回到江东,怎好说一个“降”字?思来想去道:“战不能战,降不能降,倒不如……与之讲和。”谁都听得明白——城下之盟有何可谈?那跟刘璋没分别了,等同于间接投降。
连张昭、张纮都力主投降,其他观望的人就不再踟蹰了——留府长史孙邵、从事顾雍、功曹虞翻率先跪倒:“当从张公之议。”紧接着窸窸窣窣跪倒一大片,有的将军也开始犹豫了,俨然就是荆州众臣劝刘琮投降的那一幕。
孙权固然不似刘琮那般懦弱,但也是一头冷汗,环顾这厅堂之上还有谁和自己一条心——除了三位老将和朱治、吕范满脸焦急,其他人似乎都不保险。猛一眼看见中军司马诸葛瑾,他绝对是贴心之人:“子瑜,你有什么要说的?”
诸葛瑾欲言又止,犹豫半天才道:“卑职唯主公马首是瞻!”其实他主战,可他弟弟诸葛亮为刘备效力,说什么都有私庇之嫌,投降派必群起而攻之,所以还不如不说。
孙权长叹一声,伏倒在案边——他固然知道有人是要跳出来的,但没想到主张投降的人会有这么多。就连辅佐自己多年的重臣都力主投降。人心如此大势已去,要不要再坚持下去?孙权就算心如磐石,这会儿也不得不松动了。
“主公……”站在他身边的鲁肃突然开了口,“请更衣。”
“嗯?”孙权一愣,既而反应过来,“好好好……诸公稍候。”站起身紧紧攥着鲁肃的手腕,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晕乎乎转入偏室。
等进了门转过屏风,孙权挥退仆僮,鲁肃这才把憋了半天的话吐出来:“方才众人之议皆为自身而谋,不足与图大事。”
“什么?”孙权有些不敢相信。
鲁肃紧紧注视着孙权的双眼:“似我们这等人可以降曹,如主公者,则不可。我若降曹,犹不失从事之位,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若能恪尽职守,日后说不定还能升到州郡之位……”说到这儿他话风一转,朝孙权深深一拜,“可主公降曹,又能得到什么?”
孙权不禁凛然——孙氏两代纵横,若落于曹操之手,岂能留什么权势?运气好了不过侯一县、车一乘、府一座、仆僮数人,儿孙散秩闲职,几辈子才能熬出头;运气不好就被曹操咔嚓一刀,从此绝了祭祀。
私利往往比公义更能打动人心,鲁肃深谙这一点:“愿主公早定大议,莫听众人之言。”
孙权喘着粗气点了点头,整理整理衣冠,拿定决心带着鲁肃二次上堂——里面可热闹啦!陆绩、吾粲等人正围着老黄盖喋喋不休;韩当与陈端辩理;程普厉声质问张昭、张纮,二张却一言不答;独忙了朱治、吕范,劝了这个劝那个。
“都给我住口!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孙权怒吼一声,快步走回帅案边,“我意已决,当与刘备并力抗曹。”秦松、陈端等人不明白这片刻工夫他何以又坚定起来,都怨咒地盯着鲁肃。
“请主公三思……”张昭再次跪倒,朗朗陈词道,“曹操实乃豺狼枭雄也,然身居相位,挟天子以征四方,动辄以朝廷为辞,今日拒之义则不顺。且我江东所恃者,长江也。曹操已得荆州,悉得刘表所治水军,艨艟斗舰数以千计,沿江而进声势浩大,兼有步兵,水陆俱下,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而彼众我寡实力悬殊,当此时节若不顺之,恐我江东将无遗类也!”
只要有张昭挑头,其他人群起响应:“请主公收回成命!”
孙权万没想到,股肱之臣竟会成为最大阻力,这番慷慨陈词有理有据以何驳斥?正思忖间听堂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张公一向虑事深远,如今怎么也拿这等不值一驳的鬼话来敷衍主上?”笑声刚过,一阵骚动,许多军兵将校一窝蜂拥到幕府院中,每人手中都是明晃晃的钢刀。可就在一片铠甲丛中,走出个风度翩翩的青年公子来。
此人三十出头,身高八尺,猿背蜂腰,姿质风流,仪容秀丽;面如冠玉,眉似点漆,目若朗星,鼻直口正,唇若涂脂,牙排碎玉,满面微笑;头戴青蓝色纶巾,身披锦缎大氅,腰围着银线丝绦,手里摇着一把鹅毛羽扇,既显庄重又不失素雅。谈吐轻快举止潇洒,恰似一位游学四方、坐论风雅的文士——殊不知他便是随孙策拓定基业,久掌兵戎的周瑜周公瑾。
孙权精神为之一振——带着兵来的,好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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