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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韩遂彻底打开话匣子,有些事连阎行都不清楚,在一旁听得出神。韩遂说着话漫指远处诸将:“丞相请看那旁驻马的列位将军,他们人人都有段辛酸往事,非是我等不忠不孝,乃是朝廷逼人,世道逼人,不反作何?先帝昏庸无道用人不明,派到我凉州的都是些什么昏官?昔日有个孟佗孟伯郎,贿赂宦官张让,用一斛葡萄酒换得凉州刺史之位。他之后又有个左昌,残暴不仁草菅人命。左昌罢免又来了宋枭,此人一介白面书生,竟要以《孝经》退敌,笑煞天下人!再有便是梁鹄梁孟皇……”提到梁鹄,韩遂一脸不齿,讥笑道,“这老儿有家学渊源,凭一笔书法便被授以高官,整日舞文弄墨逢迎权贵,家父举孝廉之时他正是选部尚书,庸懒无能专务钻营之术。”
“哈哈哈……”曹操仰面大笑,前催坐骑与韩遂交马并辔。阎行大吃一惊,还以为曹操有何算计,哪知他一把拉住韩遂的手,问道,“你可知那梁鹄今在何处?”
“老儿还未死?”
“年逾古稀还是那副德行。昔日他曾慢待于我,如今我把他收于帐下,整日为我书写匾额条幅,也算报了当年之仇吧。”
“丞相果真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佩服佩服!哈哈哈……”
两人抚掌大笑,倒真似一对多年未见的老友。但笑罢多时又霎时相对无语——彼此真的不是一路人!曹操出身官宦人家,此生虽久经波折,本末舛逆有违本志,但不论究竟为谁打天下,他终归是以戡平四海为己任。韩遂出于边庭之郡,虽也读孔孟之书,却阴错阳差成了一方匪首,其实并无纵横四海之志,只想保存地盘,到老留个整脸,给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一个交待。一个要平定天下,一个要割据称雄,他俩虽未谈及划地议和之事,但注定这场议和难有什么结果。他二人顷刻间无语,一阵凛冽的西北风袭来,都不禁扭头避风——又见天已转阴夕阳将近,恰似他二人也将步入迟暮之年。人生这条路真是奇妙,往往一步不同,后来的路便差之千里,他们各自的晚节又是什么呢?
伫立良久,还是曹操先回过神来,沉吟道:“来日不可待,往事不可追。过去之事无可更改,你我各自珍重吧……”
“虽是两下为敌,也请丞相保重。”韩遂也很客气。
“天气寒冷,咱这年岁都经不起折腾,我看就谈到这里吧。”
“好。”韩遂随口答应,方要拨马突然醒悟——不对啊!这半天一句有用的都没谈!忙道:“丞相慢行一步。”
“哦?”曹操听他呼唤转过头来,“莫非文遂兄又想起什么陈年往事?天色不早,咱们改日再聊吧。”
还陈年往事呢,正经事都耽误了!韩遂挽留道:“丞相,你我为何而来?议和退兵之事尚未谈妥。”
“哎呀!”曹操连拍脑门,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我阔别多年相谈融洽,不知不觉就忘却了,都成老糊涂啦!这样吧,今天太晚了,议和之事我先应下,具体收兵事宜咱们改日再谈。韩将军,就冲咱们是朋友,老夫绝对信得过你,怎么划分地界都好商量,改日再见!”说罢带着许褚打马而去。
韩遂哭笑不得,也只好拨马回阵,今日虽未能详议息兵之事,但忆起这么多往事,说了这么多知心话,也算不虚此行吧。阎行的父母也在许都为人质,自谋叛之日就满心反对,是迫于无奈才相随举事,见韩遂与曹操相谈甚欢,既感无奈又有喜悦。若促成韩遂归顺朝廷,父母得脱于难,也未尝不是好结果。
关中诸将立马阵前,在寒风中等了一个多时辰,手脚都冻僵了,心中却如火燎般着急,一见韩遂转来,都迫不及待迎了上去:“老将军,这半日都与曹操谈些什么?”“割分地界之事可曾谈妥?”“曹操所言是否有诈?”“这仗还打不打?”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韩遂却沉浸在方才的感慨中,连头也不抬,只摆了摆手:“无所言也。”
众将面面相觑——什么都没说?一个时辰什么都没说,谁信啊!
马超挤到近前质问:“两军阵前焉能不言军务?”
韩遂苦笑道:“曹操不言,吾何独言之?”
众将兀自不信,阎行从旁解劝:“曹丞相与我家将军所论皆陈年往事、人情旧谊,与军情无干,至于议和之事改日还要再议,到时候再说吧。”说罢分开人群,保着韩遂先行回营。
诸将你看我,我看你,虽然都没说破,但心里早萌生了怀疑——明明看到他与曹操商谈甚久,还曾拊手欢笑,一个时辰岂能什么都没说?难道这老贼变了心,跟曹操串通一气,有何不可告人之事?我们这帮人里他势力最大,若是他把我们卖了可怎么办?看来韩遂老儿甚不可信,什么同袍之义都是扯淡,还得自己长心眼啊……
马超早气得钢牙直咬,把掌中大槊往地上狠狠一插,嚷道:“我久欲与曹贼一决生死,尔等偏偏要议和!议和议和,若照这个议法,早晚都把咱们议死在这里!”
耀师慑敌
曹操施用离间计,假意准许议和,约韩遂阵前商谈退兵事宜,却不言军务只聊昔年往事,又故意与其交马拊手作亲近之态。韩遂浑然未觉,马超等将看在眼里疑在心中,回营后又因战和不定再起争执,饶是韩遂年高压事,才算没闹起来,却也不敢主动接触曹操了。可是他不来找老曹,老曹却要想方设法见他。
时隔三日没有消息,曹操便要亲往敌营约见韩遂。众将唯恐此去有险,竭力阻拦。但曹操一来是想趁热打铁挑拨离间,二来也有意在敌人面前炫耀武力,故而执意前往。商量之后决定由许褚统领五千骑士护卫,曹彰、曹植、王粲等左右相随。
初冬的大地一片萧索,西北风呜呜作响,卷着零星的雪花,枯草败叶都被裹在薄薄冰霜之下。五千铁骑驰于原上,曹操一马当先神采奕奕——这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战事越来越有利,他也不似先前那般愁眉苦脸了,瞧什么都顺眼。传说老子骑牛出函谷,三秦乃祖龙发祥之地,吞并六国一统天下,实乃勇士之乡。曹彰、曹植也马上加鞭神清气爽,不住赞叹这苍茫景色。
曹操心有所思,突然勒起缰绳放缓了坐骑,回头问儿子:“昔日嬴政首开帝王之业,吾儿以为秦人因何而得天下?”
曹彰脱口而出:“秦人骁勇善战,号称虎狼之国,长平一战坑敌四十万,威震天下焉能不胜?”
曹操一笑而置之,曹植想了想才回答:“百里奚威服戎夷,蹇叔运筹帷幄,商鞅变法富国,张仪破纵连横,白起战无不胜,若无此二三子,秦何以诛灭六国?故孩儿以为,秦人之盛皆因得贤。”这番话正投曹操所好,前番刚下过《求贤令》。
“吾儿知其然,而未知其所以然。”曹操信马由缰道,“百里奚乃虞国人也,曾为晋囚楚奴,秦穆公以五羊皮易之;蹇叔宋国一野老,虽有审时度势之能,若无明君相延,终不免空老乡野;商鞅本卫国人也,求进于魏而不能得,转而仕秦;张仪,魏国人也,本向楚献合纵之策,因受杖责转而投秦,以谋连横;白起生于楚,扬名于秦,遂成无敌之名。这几人虽有其才,若无明君识之也不能成就功业
。故兴国重在得贤,但不单要得贤,还要为帝王者能驾驭其才。”话说至此他心头难免苦笑——我曹某人恐怕就是大汉难驭之才吧!
曹植听出父亲是故意借题说教,赶紧迎合道:“父亲所言极是。昔日秦穆公招贤纳士称霸西戎,尽得臣下之心,至死尚有三良从葬,《诗经》尚留《黄鸟》之章,此公堪称一代雄略之主。”
王粲正随其后,一听曹植提起三良,不禁吟道:“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
曹植正想讨父亲高兴,便发难道:“久闻仲宣出口成章,岂能仅诵《诗经》之句。可否以三良为题口占一首?”
王粲也是诙谐之人:“平原侯取笑。谁不知丞相乃乐府之魁首?公子也是邺下奇才,在下岂敢班门弄斧?”
曹植笑道:“莫要推辞,倘若不从,我叫父亲以丞相之命令你作来。”
王粲戏谑道:“公子封侯之贵,为何偏偏为难我这等庸庸墨吏?若叫在下作诗倒也不难,但也请公子作上一首。若无公子之辈为在下立论,在下焉敢造次?”按理说以他的身份不该与曹植这样说话,但他瞧出曹操不加阻拦,想必也兴致勃勃,故而才敢放肆。
“让我先作?也罢,就依你言。”曹植别的才学还在其次,若论及诗文绝不输于王粲,眼见是在父亲面前显耀才华的好机会,岂能错过?他边催坐骑边潜心造句,不多时就有了一首,挥舞马鞭高声吟道:
功名不可为,忠义我所安。
秦穆先下世,三臣皆自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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