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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气肃,阳光也好,人难得有些精神,他仰头饮啜了几口久违的蜜酒,再睁眼,遂映上一片柔和朦胧的树罅,那淡绿鹅黄繁簇着细花如许,嗅得浓郁馥香,气味甜煎煎的。
可这酒越喝,心里却越添苦闷,最后不由悲叹: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①
好在这股糟糕的情绪只延续到亭午时分,随之而来的,是平静的心绪,以及一位脸生的贵客——
甄家五娘。
季蘅命婢仆尽数在外候着,独身推开半启的荆扉,走进了这破落院子。
而所寻之人就恬静躺在树下,是位二十岁左右的俊采玉郎,剑眉压目,鼻梁挺立,可惜面色带着病态的惨白,近乎无半分血气。
刚想主动问候,却听见对方先开口了:“相逢即是缘。”
大抵因为体虚,那声音莫名温润,如微风轻轻拂过水面,吹向她的耳畔。
“茅舍简陋,甄娘子请便。”
看样子是个聪明人。
季蘅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但现下,她实则有些紧张,眼前的男人看上去似乎不太欢迎自己,于是迟疑了片刻,故作姿态道:“听闻郎君康复得太慢,我又是个急性子,如今只能径自拜访,完璧归赵了。”
她抬起春葱般的素手,轻俏的宽袖不经意垂下,那青色玉玦正缠挂在女子纤细的前臂。
孟觉苦半躺着,垂眉看去时,带着一股虚弱的傲慢,良久,他才迂缓道:“鬼门关走过一趟,什么都是身外之物了。我见娘子肤白细腻,衬得那死气沉沉的玩意竟算得灵秀,若不嫌弃,还望笑纳。”
言语上甚至有些放恣轻薄。
但季蘅的思维毕竟来自现代,这种程度的话还羞煞不到她,男女间相处更是一向随性。
她只当赞美,大方道:“我与你初见就受此大礼,实在却之不恭。不知该如何道谢,敢问郎君尊姓大名?”
“姓孟,字觉苦。”
“果真是个好名字。值此乱世,本就生计艰难,万灵皆苦。”她顿了顿,还诚意十足地提及,“便如一掷乾坤的曹司空也曾作诗感慨,‘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②’。”
闻此,孟觉苦当真生起几分兴会,耐人寻味地打量着季蘅。
他忽想到佟氏那天递信时所言:“不必太过担忧,我也算看着五娘子长大,知她是个面冷心善的,只要你不愿意,她绝不会勉强什么,到底是良善怜恤之人啊。前些年灾荒不断,乡里皆难捱,也是娘子她劝说老夫人开粮仓救济,共渡难关,任谁都念着她的好。”③
起初孟觉苦并未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士族为嫁女吹捧出来的虚名,如今眼见为实,这甄五娘果然不同凡响。
他不禁打趣:“你小小年纪,理应对着一池落花悲秋才是。”
季蘅却答:“万物并作,有何可悲?有这功夫,倒不如先哭一哭我们自己。”
“我们?”
“二十年不过一场大梦,醒来方觉,浮世无常,人间疾苦。”她近乎释怀地笑了笑,“所以,我很喜欢你现在的名字。”
孟觉苦的眸子由暗转亮,不无迟疑:“你我之前,应当从未见过。”
季蘅没答话,环视了一圈院子,只问:“我有些口渴了,可否赏碗茶水喝?”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气味,两人对坐窗下,面前铜釜里的水初沸腾时,孟觉苦取了一些生叶。
季蘅左右巡睃了几眼,这里的陈设简朴得一览无余,没什么好看的,最后将目光落在对面的男子身上,麻衣粗布,束发以简单木冠,虽在病中,举止却不失端正。
哪怕此刻骨瘦嶙峋,形容枯槁,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仍是远离市井江湖,极具威仪。
她鼓足了勇气,才顺利开口:“是我自作主张,想来看望你,并无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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