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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楂果儿模样诱人,但一口咬下去,不是酸的,就是烂的。梦里头傅母和新燕都不在,大抵是她瞒过她们偷溜到角门这头来的,一时间有苦无处诉,只得连声“呸呸呸”。
等到醒来,便有种说不出的怅然——新燕是打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婢女,仪贞当初极羡慕她那秀长又浓密的眉,而如今,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她的模样了。
她漫然朝镜中望去,镜子里同样是一张陌生的脸。
慧慧给她画眉。卫嬷嬷当年教过她,做主子的不必亲自动手,但要会画,会品鉴画得好与不好。
慧慧画得很好,盖因她的眉毛本来长得就好,素日也勤修饰。
她确实是那种端丽得完美的长相。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所以只略略扫一扫眉,不急于点口脂,因为要先饮一盅荔枝酒。
从前扶荔园里的果树自先帝崩逝后便尽数枯死,现在用以酿酒的仍是岭南运来的果干,味道甚至更醇厚些。
她把这当作理气益血的补物,每日晨起时用一盅,未施胭脂的脸上便浮起令人愉悦的红晕来。
描金绘彩的空酒杯被搁在桌案上,掖嘴的丝帕沾染了挥之不去的幽馥。仪贞站起身来,有宫人半跪着为她理顺了禁步垂下来的彩穗,慧慧和珊珊扶着她,慢慢走出猗兰殿。
她没让传步辇,每日晨昏去向赵太后问安的这段路,是她难得放逐神思的时刻。
今岁回暖得迟,赵太后偶感风寒,近来身子总不能大好。
她倒还是老样子,不到四十的年纪,容颜风韵依旧,最紧要的是那一股精神气儿没有消磨掉。见仪贞来了,未语先笑,冲她招招手:“我就知道这时辰你该来了,正指望你眼睛好,替我找一找东西。”
仪贞没忘了礼数,先端端正正地向她蹲了蹲礼,方笑说:“母后要找什么?这会儿天将明未明的,点起灯来反倒更影影幢幢,伤眼睛得很呢。”
一面说着,一面接过嬷嬷端上来的香茶,服侍太后漱口。这几日太后起身不如往常那般早,梳洗过了,也常靠在床上歪一阵子。
赵太后垂着眼,嘴角微微扬起:“是皇帝小时候玩的人马转轮——纸牌儿木头马的搁在箱笼里年头久了,怕受潮发霉,本说理出来晒晒太阳吹吹风,结果一个不仔细,架子散了,七零八碎的滚了一地,宫人们找了这半天,还没找全呢。”
仪贞眉头微拧了一瞬,转瞬又重新舒展开来,说:“这个不妨的,等日头再升高些,母后精神养足了,我扶您到院子里散散,越性让她们将帐子、毯子都撤了,碍事的瓶炉几案一概搬走,犄角旮旯里挨寸挨寸地找,总不会丢了。”
她知道赵太后心里在想什么,横竖她在皇帝那儿不受待见,赵太后亦是清楚的,犯不着说些场面话,只是劝道:“陛下如今又不是孩子了,说话间就要那些东西来玩,娘娘实在不必着急寻,还是要多顾念自己的身子骨。”
她有心四两拨千斤,赵太后便唯有淡然笑笑,感慨道:“你这个孩子…如今你我彼此尚能做个伴儿,不知将来……”
将来怎样?她不再赘言,分明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然则仪贞心里对这措辞很是不以为然,索性又摆出了惯常那副扶不起来的嘴脸,讷讷地低下头去,无言以对了。
赵太后最终没有采纳她的意见,腾出屋子,让大伙儿放开了找什么“人马转轮”。嬷嬷如常在床前安了一张条案,捧上参芪姜枣粥并许多精致小菜,同仪贞一道儿伺候着赵太后进早膳。
赵太后神情恹恹的,勉强吃了两口粥,便抬手推开了嬷嬷端着的碗,亦不要仪贞呈来的小菜,偏过脸去,长吁短叹道:“成日家这么躺着,哪吃得下去。”
说罢也不听谁劝解,摆摆手道:“把桌子抬走吧,你们也都下去。”
仪贞向嬷嬷瞥了一眼,嬷嬷也是神色不明,一时无法,只得先告退出来。
步履迟迟地踏出宫门,又遇上王遥匆匆走来,仪贞在原地站住了,唤他一声:“掌印胜常。”
王遥迤迤向她一礼:“娘娘辛劳,不知太后今日可有起色?”
仪贞便道:“母后春秋鼎盛,不过偶有小恙,过两日便能大安了。”
王遥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却又说:“病中的人思虑重,依奴才瞧,娘娘是惦记着陛下呢。”
他话说到了这份儿上,仪贞咬了咬唇,改了称呼:“亚父的意思,我何尝不明白?只是我在陛下跟前…你也是看得真真儿的,眼下连海口都夸不出,唯有尽心竭力试试罢了。”
王遥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温声道:“娘娘这话未免太妄自菲薄了,到底是为情所困,当局者迷么——咱们这些伺候的人可看得出,陛下心里是有娘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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