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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笑起来:“年年除夕,总是赏灯看百戏放炮仗这一套,哪里有新鲜的?你若有好点子,倒可以说出来。”
安婕妤不无得色地瞟了仪贞一眼,撒娇似的向皇帝道:“妾在家里的时候,常和姊妹鬟儿赶围棋,颇为得趣——只是上不了大雅之堂,陛下不要笑话妾才是。”
她自己都未必察觉到了自己那丝弦外之音,皇帝却立即会意:皇后擅弈,不知是谁告诉了她的。
“一样是消遣取乐,分什么俗与雅?”他随口敷衍一句,偏头去看仪贞,后者“咔咔”嗑着瓜子,两只大眼睛在皇帝与安婕妤之间转了个来回,恰与皇帝撞在一处,便弯起一泓笑意来。
皇帝顿时别开了脸,心里头泛起一股复杂滋味儿,品不明白是恨是恼。
“陛下,教坊司请钦点曲目。”王遥从底下内侍手中接了戏单,两手托举到皇帝跟前,曼声禀道:“今年共排十二折。除《庆年五鬼闹钟馗》、《争玉板八仙过滨海》、《黄眉翁赐福上延年》、《众群仙庆赏蟠桃会》老四样外,另有六折新编戏,如《韩信泜水斩陈余》、《汉高祖诈游云梦》《狂鼓史渔阳三弄》…”
皇帝听到一半,略略皱眉:“不是天宫阴曹,就是帝王将相,左不过是那些陈腔滥调,何其乏味!”摆了摆手,连戏单子也懒得过目。
王遥敛眉低首,便又将单子呈于仪贞。
仪贞抽出帕子擦擦手,接来翻了翻:“我只爱看八仙——去岁那何仙姑实在脱俗出尘,谁知过后一问,竟是个小小子。”
座下众人都应景地笑了,那笑声却很短促,像初学音律的人,自知技疏,不敢多出乖露丑。
自太宗起,皇家子嗣常如凤毛麟角,往往屈指可数,宗室的男子又鲜有胆识出格的,大都垂耳下首,无人肖想过争权夺利,皆安守本分,故此这些文弱而贤淑夫人小姐们,也确实没有恃功骄豪的底气。
一时鼓乐起,戏台上云雾缭绕,便引出了蓬莱。
王遥成竹在胸,向仪贞道:“娘娘放心,今年的何仙姑更标致。”
他命人收了戏单子,自己又往别处指派去了。
皇帝旋即站起身来,说:“皇后高乐。”头也不回地冲安婕妤一招手,二人一道离了席。
转眼间何仙姑登台亮相,这一个确实比去年的更标致妩媚,只是比仪贞心里的仙姑略欠缺一点风骨。
此时对旦角年龄的限制颇有些苛刻,去岁那个尚且晚景不明,眼前人不知又能光鲜恣意几时。
一折唱罢,仪贞扬声让赏,夫人们紧随其后,戏台上众人们连忙跪拜谢恩,场面这才松弛了些。
王遥不在时,已然令许多人内里惶惶,皇帝又撇下她们跑了,更是意料之外,仪贞别无他法,只能勉力当好这个东道主心骨。
为作表率,她很是举杯了几回,与众女眷共饮尽杯中物,不想这年终大宴上用的酒,可不比平日里甜水儿似的果酒,后劲儿十足,待到交子时,醉意好似坠在襟前的一块儿赤金,既沁凉又沉重,扯着她的脖颈和眼皮儿,齐齐要往下栽倒。
“娘娘。”慧慧捧着一碗水点心,走过来悄声道:“夫人们也有许多撑不住了的,且用两口意思意思,咱们上后头歇着去。”
仪贞全没听见她说话,而是被忽然大放的炮仗声震醒了,朦朦胧胧间还明白这是旧岁已辞、新春已至的动静,也吃不下什么水点心了,摇晃着站起身来,便被慧慧扶着去补眠。
她实在是醉深了,给她摘冠更衣、擦脸脱鞋时一概不为所动,酡红的脸颊埋在滑溜溜的水红绫被面儿上,意图汲取一丝凉快。
虽然不哭不闹,算得酒品好了,但这么固执地扭着身子,也确实给伺候的人添难。慧慧珊珊折腾得筋疲力尽,总算囫囵把被子给她盖上了,又放好帐幔,先将就这一晚。
明儿个是元日正旦,即便前朝免了地方番邦朝贺多年,毕竟后宫里进了新人,礼不可废,慧慧与珊珊商量,明日还是按时辰请娘娘起身。
二人就在屏风外头的榻上躺会儿,方便夜里需要照顾仪贞,哪知正经话头才住,闭口便都睡着了。
后来居然是被皇帝到来吵醒的。慧慧珊珊慌忙行礼支应,却被皇帝一摆手,挥退下去。
慧慧念及内间茶点热水等物一应俱全,不再多啰唣,拉着珊珊一齐出去了。
皇帝绕过屏风,内间只留了一盏小灯,被他带来的一股风扰得飘忽不定。借着这微弱的光看过去,床上睡着的人居然很安生。
他不假思索地走过去,撩开床帐子,隐约的酒香袭来,好似被他揭开盖儿的是一碗酒酿圆子。
不禁失笑,紧绷着的心弦便难以复原了。他犹疑着伸出手,鬼使神差一般,内里并不明白自己将要做什么,片刻,那只手轻轻覆在了她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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