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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金色的夕阳洒照在大地上,为绿柳垂杨、河堤溪水都披上了一层金色。收工回来吃罢晚饭的河工们,粗犷地脱去衣衫,在一个大水泡子里嬉戏打闹着。他们并不虞会被女人看见,那些大婶们看见了也没关系,乡村的女人,哪怕婚前连一段颈项也不敢让男人瞧见的年轻妇人,婚后坐在村头老槐树下奶孩子的也比比皆是,何况她们都是看着他们光腚长大的婶娘。至于罗冬儿,就更不必担心,她一向见了男人多的地方就躲得远远的,何况如今随着河道不断向前开拓,马上就要与另一个村镇挖掘的河道贯通,营帐也不断前移,如今他们的灶埋在旁边一个山坳里,几个厨娘都住在那儿,董小娘子轻易不会离开山坳的。丁浩一收工就向山坳走去,到了帐蓬处,刚刚搭眼往里一瞧,一个大婶儿就笑道:“找冬儿吧?她还在灶上。”“嗳,谢谢大婶儿。”丁浩笑笑,往灶上走去。后边大婶儿纳着鞋底笑道:“看看,我说的准不,阿呆这孩子,是一门心思地追,老话儿说,烈女怕缠郎,我看阿呆可不是白费心思,董小娘子那眉梢眼角儿的风气儿,可透着股子喜意。”“嗯,就是董李氏那一关难过啊,董小娘子若也是个泼辣的,那也罢了,偏她性情柔顺,只怕董李氏那一关不好过。”“嘁,董李氏巴望着使人一辈子?你就看着吧,董小娘子虽是个没甚主意的,阿呆这孩子可有的是主意。”丁浩到了灶上,便放慢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绕过两个柴垛和土堆,便见罗冬儿蹲在一个灶坑旁,炉火未熄,映得她的脸一红一红的。她用树棍儿在灶坑边缘已经燃尽的灰烬里勾找着什么,忽然,她满脸欢喜地从灶灰里拨拉出两个黑乎乎的东西,在手里颠换着拍了拍灰,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粗布帕子,把它们小心地包进去。“在烤什么好东西?”丁浩在她旁边笑嘻嘻地蹲了下来。“啊,”罗冬儿吓了一跳,待见是他,这才松了口气,轻轻娇嗔道:“你倒是长了双长腿子,人家才刚烤好,你就来了。”丁浩笑道:“呵呵,给我留的?啥东西?”“怀山药啊,人家说,这东西是小人参,补虚壮体呢,我在山上挖的,看你整日在河道上劳作,所以……给你烤两块吃。”罗冬儿有些害羞地说着,催促道:“你尝尝,有些甜,正好趁热吃。”“不急,还有点烫,你怎么还在烧火?”“熬姜汤啊,一人喝一碗,能防病,这是甄保正交待的。”“嗯,我帮你。”丁浩塞了几把柴禾进去,火烈起来,红红的火光映着罗冬儿俏美的脸,被丁浩这样看着,她还是羞涩的很。丁浩回头望望,凑过去在她颊上轻轻一吻,罗冬儿吃惊地道:“你疯了,叫人看见。”“咱们在一块儿又不是头一回了,谁还不知趣躲开,让咱说点贴心话儿?”罗冬儿细白的牙齿咬了咬下唇,红着脸轻啐道:“你啥时跟人家说过贴心话儿了。一见没人,你就动手动脚。”丁浩轻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别人男女私下往来,也是这般模样的,这也是说话,而且是最知己最贴心的话儿,懂么?来,浩子哥哥跟你说点更贴心的话儿。”越是见她羞怯,丁浩越想逗她。罗冬儿大羞,皮球一般从地上弹起来,便要从他身边逃开。跑出去没几步,就见甄保正迎面走来,罗冬儿忙晕着脸站住,局促地道:“保正爷”。“嗯!”甄保正咳嗽一声,问道:“这个……丁管事可在这里?”罗冬儿难为情地道:“丁管事……他在那边。”丁浩从灶坑后边钻了出来,背着手,一脸正经地道:“甄保正,有什么事吗?”甄保正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丁管事,丁府来人了,是臊猪儿,那小子赶着丁大少爷那辆轿车,说是要接你回去。这里眼看就要完工,不劳丁管事再费心,他说丁大少爷有要紧事交托丁管事。”“什么?”丁浩一呆,一旁罗冬儿听了也是一呆,脸色顿时便有些白。这些日子自欺欺人的享受着爱情的甜蜜,她却从未认真想过一旦回了村,重新置于董李氏的看管之下,又该如何与他相见。这一遭儿可如何是好?罗冬儿一阵气苦,一阵自怜……就在这时,甄保正又转向罗冬儿,带着些古怪神气说:“董小娘子,你也收拾收拾,臊猪儿还说,要把你一道儿接回去,说你的手艺好,丁大少爷特意许了董李氏的好处,让你入丁府做个针娘。你也知道,丁大少爷如今的衣裳不太好做……”两人听了俱是一呆……※※※※※※※※※※※※※※※※※※※※※丁府,丁庭训和丁承宗父子俩坐在椅上,望着堂前一树栀子花。花香扑鼻,父子俩望着一树芬芳若有所思,那神情举止出奇的相似。丁庭训缓缓地道:“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可是如今看来,赵相公是打定了主意不容刘子涵刘知府这条小船儿再逍遥下去了。他要弄翻一条小船儿,他派来的人就敢连带着弄翻一排舢板。丁家流年不利、灾祸连连啊。宗儿,你有什么主意?”,!丁承宗沉思有顷,才道:“爹爹,我们丁家走的是商途,借力于官,却无法左右官场上的事,何况这一次是一个宰相想难为一个知府,他……是垮定了,我们现在只能想想怎么让我丁家不要跟着他一齐翻船。”丁庭训喟叹道:“难啊,他们想拿我丁家行贿的证据,真的被他们得到了,我们又岂能落得了好?”丁承宗慢慢地道:“我们唯有随机应变,见招拆招而已。这一次,朝廷的钦差大员为了查办刘子涵一案,从附近州县调来许多官吏使用,其中一个就是临清县尉赵杰。我们可以从他着手,看看有无机会脱罪。”丁庭训蹙起眉头道:“临清县尉赵杰?是你结识的朋友?”“不是我,是丁浩。爹爹难道忘了,那位丢官印的县尉……”“喔……”,丁庭训拧紧眉头,沉吟半晌却颓然一叹:“宗儿,你倒底打的甚么主意?难道,你宁可把家业交给外人,也不愿意辅佐你的弟弟?”丁承宗脸上突然一片潮红,半晌愠色才渐渐消去,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才道:“爹爹,你一心为的是丁家,儿子也是。谁当家不重要,重要的是丁家的基业会不会垮掉。说起来,丁浩虽非嫡出,却也不是外人!”丁庭训忽地怒道:“你就认准了自己兄弟是个不成器的了?不错,那丁浩并不完全是外人,可正因如此,我才一直不想用他。我有两个嫡子,难道要把家业交给一个庶子打理?再说,他长这么大,与我虽有父子之实,何曾有过父子之情?真的把家业交给他,他会待你们像亲兄弟一样看待?我活着还无妨,待我死后,他身为一家之主,如果有心报复,你、你的弟弟妹妹、大娘二娘她们,恐怕都要被扫地出门了。”丁承宗淡淡地道:“也许,人心难测,谁知道呢。不过,至少那样的话,丁家还在,姓不了张王赵李。可是……如果把丁家交给承业,我怕这大厦倾覆,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你……”,丁庭训气得脸孔涨红,咳嗽了几声,才道:“你二弟,便这般不堪大用?”丁承宗面无表情,继续说道:“如果咱丁家只是殷实本份的小户人家,那么,承业若不是招惹了甚么难缠的人物,这家业尽着他败,或许也够他败到儿子、孙子那一辈上了。可是咱丁家不同,树大招风,多少人在盯着丁家,盼着它垮?丁家的摊子铺得这么大,有一处出了大纰漏,反而比小门小户的更易垮掉。爹,也许承业在你面前善于伪装,也许在你眼里,他只是有些浪荡,那当然只是小节。可是,你没有注意到,他的问题不只于此,说句不客气的话,二弟若非你的骨肉,他做一个管事的资格都不够!”丁庭训脸色铁青:“难道在你眼里,那丁浩便比承业强上百倍?哼!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他如今在外面,就和一个小寡妇勾勾搭搭的不成样子!”丁承宗莞尔一笑:“人不风雅枉少年,儿子刚刚说过,那只是小节,相信爹也是这么看的。恐怕是爹对他一贯的憎恶,使你完全忽略了他的长处。不管如何,目前霸州府的官吏换了个彻底,我们想摆脱目前的处境,就离不开你眼中这个一无是处的丁浩。”丁庭训咬着牙根坐下,一言不发。丁承宗淡然道:“儿子已经派车去接他了。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上下一理。儿子把董家承租的十二亩地划到董李氏名下,以此为条件,换来她答应让董小娘子到府上做针娘,其实……不过是想找机会为丁浩和她做个顺水人情罢了。这不是恩德,恩德只能由爹爹来做,能否让他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是丁氏后人,全系于爹爹一念之间。如果想留下他,爹爹你一定要想清楚了……”丁庭训怒声道:“为父要想甚么?”丁承宗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爹爹要想,你厌恶那丁浩,戒备那丁浩,倒底是真的嫌弃杨氏身份低贱,看那丁浩不入眼,还是因为……你恨你自己?”丁庭训勃然大怒:“荒唐,为父恨自己什么?”“爹爹是不是觉得……是你害死了娘亲,每次见到那丁浩,勾起的都是你心中的负疚,所以才如此的憎恶他?”“轰”地一下,丁庭训心头恍若一口巨钟轰然敲响,震得他失魂落魄,呆呆坐在那儿,竟是半晌作声不得。:()步步生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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