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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双手交叠平放在胸前,微微屈膝,稳当地福了福礼。谢厌不知不觉已怔住。突然的行礼,让他隐约察觉到什么,还未张口,额角鼓噪的青筋便用力一跳。尹婵两边唇角微垂,闷闷地想着,方才换了姓名,落上谢姓,他便忍不住要做兄长,替自己盘算姻缘了么。这又算什么。手足兄妹,相扶相助?可他们相识不过一月,称得上哪里的兄妹情深?忍住眼眶的细微颤动,尹婵闭了闭眸,咬着唇轻轻唤道:“多谢阿兄。”谢厌猝不及防地一闪眼,哑口无言。院中半晌静默。谢厌纵贯满脸的疤痕生出被蚂蚁啃咬的刺痛,几番发痒不是滋味。容纳心脏的胸膛,也瞬息之间控制不住的起伏。那处在怦怦、怦怦地跳。阿兄。他本该得到的名称。在京城石花巷说出会以她为妹的话时,就会有这日。谢厌喃喃念了几声,眼神低垂,不加掩饰的落寞。却并没有再做什么。尹婵早该料到他就是个闷葫芦。摸黑扎纸鸢时便傻气,被茶烫了喉也是傻气,一连赶路月余,类似诸事千儿八百,带她飞檐走壁还险要撞上屋脊。这样的谢厌纵使持刀枪,狠着双眼,也呆头呆脑。尹婵眼梢噙着红晕,复又看了他一眼,索性不管不顾,屈膝低声道:“阿兄替我筹谋,为我择选夫君,百般辛苦,多谢阿兄。”话落便起,侧过头去,气鼓了脸不想和他再说。恰好楚楚事毕了,正安安静静等在院门口。尹婵如见救星,攥了攥手,掌心细汗暂且不顾,飞快瞥了他两眼,便几近落荒而逃道:“我去寻阿秀了……阿兄告辞。”不等他回复,扭头唤了声“楚楚”,拢起裙摆,跑向院门去。到一半时突然停住,伫立在原地,欲言又止。小院海棠盛香,路径幽幽,房屋瓦舍俱是秀美精致。脚踩此院,脑中却全全被谢厌给她挑选郎君的话填满。尹婵险些忘了她今日原本想亲口问谢厌的身份,知道他的过去,了解他在原州如何。可所有想法都一场空,面前是楚楚满腹狐疑的神情,身后有谢厌投来灼灼的目光,她沉了沉气,一时顾不得什么了,倏地转身。回眸连谢厌的面孔也没看清,便张手拢在唇边,不管不顾地大声唤他:“——谢厌!”鸟雀惊鸣,树叶沙沙声响。谢厌被她的声音引得下意识上前,痴痴动了两步,才顿然发觉尹婵离自己还很远,隔着青石路,中间有葱茏草丛和几株高高的海棠树。他的太阳隐没在花草树梢间,施舍了他藐小黯淡的一束光。……第一次从尹婵的口中听到“谢厌”二字。她唤得很急,清涧成了悬崖瀑布,不改轻灵秀婉。轻念着的两字,是独属于他的,旁人都抢不走。带着稍稍的恼意钻进他耳朵,比白延山的雪落松枝,古赢海的鱼跃鲨鸣,落日下游子低唱,云雾间的雨水哗哗都要动听无数。幼时,自记事起,他便同信阳候厌恶他一样,厌恶这个生来带着怨恨的字眼。但从未想过改名换姓。人们饱含恶意地呼喊“谢厌、谢厌”,一边打骂羞辱。到极致,恨不能把这二字扯上云霄,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名谢厌,憎恶之厌,是被弃如敝屣的存在。仿佛声音喊得越大,原州人尽皆知,他就合该不容于世了。七八岁的年头,果真原州无一不晓谢家有个被遗弃的鬼脸,是不详之人,能离多远就多远,没法离开便可打可骂,凭他孱弱无依,谁会出头。谢厌挨着羞辱和踢打,不再管顾身体的疼,近乎病态地去听清他们口齿间的两字。这么多年,他从最初的依稀记得,到后来听得真切明白。每一人的音色、发声、调子乃至气息都截然不同。他暗暗烙在心口,后来循着记忆找到了所有人,冷冷讨还曾经的欺辱。可尹婵除外。她呼唤自己时,连秽恶的“厌”字,都变得甜润悠扬,蘸了糖裹了蜜,尾音带着俏生生的欢喜。于是他站定,遥望尹婵柔曼清瘦的身影。他听见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这里不好,我不要住。”谢厌只见她蹙眉,看她抿唇,瞧着她心绪并不开怀,什么都不加思量,急冲冲地脱口:“你喜欢哪里?我来安排。”尹婵神色一僵。意想中的不快并没有发生。谢厌好像从来不会对她生气,一如既往地百依百顺,尹婵说不出是喜是怨。既唯她是从,为何偏偏不顾她心思便说什么谢歧,什么原州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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