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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压轻雷殷地声。一阵又陡又急的夏雨从天空瓢泼而下,将巍峨雄壮的永嘉城笼罩在雨幕之中。朦胧的天色里,这座齐国的京城宛如沉睡的巨兽。外面雨声如鼓,皇宫文德殿里的气氛同样有些肃然。“……广陵之战结束后,伪燕察事厅派遣在淮州境内的细作体系已经被摧毁,绝大多数奸细都被肃清。青峡之战我军大胜,顺利反推战线,如今除盘龙军和返回整顿的飞云军之外,余下四军仍驻扎在来安防线北部。广陵军的损失尚能接受,但是双峰山脉需要加强戒备,防止敌人再次突袭淮州后方。综上,臣认为萧都督的奏请很合理。”织经司提举秦正身姿挺立,不疾不徐地奏报。右首一位年过四旬的武将面色平静,心中却将秦正的老娘狠狠咒骂一通。此人名叫李景达,官拜大将军,与身旁另一位大将军刘守光分掌南衙十二军。他之所以对秦正腹诽不已,盖因今日是在廷议增兵淮州一事。月前北燕挥军南下进犯边境,关于如何支援淮州,朝堂上争论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此拖沓是因为所有人都清楚,萧望之执掌淮州七军将近十万兵马,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被燕人轻易攻破防线,短时间内肯定安稳如山。最后商议的结果是,由李景达从麾下六军中抽出一半将近四万兵马,北上淮州支援边境战事。李景达不情不愿,但这个决定得到天子、两位宰相、枢密使郭从义、上将军王晏的一致认可,他终究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调兵遣将北上。南衙三军还没走到衡江边上,北方就传来淮州连续两场大捷、北燕东阳路大军损失惨重的消息。李景达大喜过望,当即派人急令三军暂停前行,同时让朝中亲近的大臣上奏天子,希望能将那几万人调回永嘉。只不过萧望之在战报中着重提了几件事,其中之一便是淮州兵力不足,无法应对下一阶段的战事,请求朝廷在原先的基础上再增加两三万兵力。方才秦正所言便是对萧望之奏请的支持。不过在说完最后那句话后,秦正便向龙椅上的天子躬身一礼,旋即退到角落中,一如这么多年他在朝堂上的风格。若非天子询问,他决计不会多说一个字,似今日这般主动声援萧望之实属罕见。正因这份罕见,殿内诸多重臣不得不谨慎对待。他们很清楚秦正这个人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很多时候他的表态就代表着圣意。陛下属意支持萧望之反攻北伐?这个念头在李景达心中盘旋,虽然很是反感,他却不好主动开口,毕竟停留在衡江南岸的几万兵马是他的麾下,自己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委实不智,因此悄无声息地转头看了刘守光一眼。如果要继续给淮州增兵,接下来只会从刘守光分管的南衙六军中抽调人马,这家伙总不能冷眼旁观。然而比李景达年长几岁的刘守光双眼盯着身前的地面,仿佛光秃秃的金砖上有一个绝世美人。殿内一片寂然。片刻过后,众人耳畔传来天子平静的声音:“此事暂且放下,众卿家先议一下对边军将士的嘉赏。”其实对于这场发生在淮州境内的战事,不光萧望之早有预料,满朝公卿也不觉得意外。北燕身后的景朝终究不会一直坐视淮州由齐朝掌握,从这场战事的规模来看,对方显然不是简单的试探,而是真有攻取淮州的打算。不过广陵和青峡两场大胜来得恰到好处,至少可以暂时打消北边的野心,让承平岁月延续几年。枢密使郭从义年过五旬,淡淡道:“启奏陛下,依臣拙见,边军将士的封赏和抚恤可参照往年旧例,有功将帅或可赐爵嘉赏。”“那在郭枢密看来,萧望之该赐何等爵位?”天子又问道。郭从义鬓发微白,然而身体依旧硬朗,那双老眼里精光熠熠,不慌不忙地道:“青峡之战,敌军折损近四万兵力,可谓振奋朝野的大胜。如此大功,理当以郡公之爵相赠。”齐朝的军功爵位分为八等,即亲王、郡王、开国公、开国郡公、侯、伯、子、男。从当年李仲景立国大齐到现在,一百六十多年的时间里从未有宗室以外的臣子在生前被封为亲王,郡王便已是终点。齐朝皇室对于军功爵位的封赏非常谨慎,当今天子即位之后,仅敕封两位国公,一人已经离世,另一人也已致仕。郭从义自己也只是侯爵,而萧望之和厉天润仅是伯爵,这和齐朝奉行的守御国策有关,没有开疆拓土的战功自然难以提升爵位。龙椅上的天子沉吟不语。左边一位文臣平静地反驳道:“枢密大人,请恕下官看法不同。萧都督确有功劳,然而若非靖州厉都督提前洞悉伪燕的阴谋,命麾下最精锐的飞羽营渡江而下驰援广陵,恐怕这座后方重镇已经落入敌人之手。萧都督本意应是赌敌人拿不下广陵,然后在青峡一带与敌军主力决战,倘若广陵陷落又该如何?”,!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兵部尚书丁会。其人肤色白净,语调抑扬顿挫,继续说道:“萧都督这是行险之举,全靠靖州都督府为其托底。当然,青峡之战大胜理应嘉赏,但郡公之位显然不妥。”郭从义面色淡淡,似乎毫不介意对方的反驳,悠然道:“那依丁尚书之见又该如何封赏?”丁会看了一眼龙椅上的男子,拱手道:“兹事体大,理应圣裁。”郭从义颔首称是。殿内再度陷入沉寂。“陛下,臣认为郭枢密和丁尚书所言皆有道理,不如取折中之法,加封淮州都督萧望之为侯爵,其他将帅循例封赏。”一道中正平和的声音打破这略显诡异的沉默。这声音的主人面容清癯,身躯昂然,正是当朝右相薛南亭。天子思忖片刻后说道:“准。”薛南亭又道:“关于先前萧望之奏请之事,臣认为并无不妥。如今伪燕新败军中士气低迷,景朝又有坐山观虎斗之意,我军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尝试反攻。臣相信萧望之和厉天润两位都督的能力与眼光,若事不可为他们定会及时收手。”他微微一顿,环视众人道:“可若错过这个机会,等伪燕重整军备,我军再想反攻会有很大的风险。”枢密使郭从义、执掌北衙六军的上将军王晏和南衙大将军刘守光尽皆闭口不言,李景达稍稍迟疑,最终还是不轻不重地说道:“右相言之有理,然而淮州孤悬江北,一旦战局危险将会难以救援。在末将看来,稳守淮州更加重要。”薛南亭微微皱眉道:“大将军之意,我朝将士远不如伪燕军卒?”李景达断然道:“末将并无此意。”薛南亭步步紧逼:“广陵一战,守军四千人和飞羽营援军四千兵马力战两倍于己的敌人,最终击溃敌军枭首敌将,阵斩俘虏近万人,这其中大半都是所谓的景朝老卒。青峡一战,萧望之麾下兵力满打满算才六万,面对伪燕东阳路调集的八万大军,最终的战果是杀敌两万俘虏近两万。”“这两场战役发生在淮州一南一北,皆以我军处于劣势为开端,却以敌军惨败为结束,难道还不能说明淮州七军的战力?如今敌人惨败如丧家之犬,这种情况下都不敢反攻北上,大将军此言置我边军男儿于何地?”李景达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要跳出来。虽说这位右相平素不显山露水,可他毕竟是文臣出身,自己如何能跟对方较量嘴皮子?他悻悻地垂下头,心中却并无畏怯之意。“咳咳……”薛南亭前方一位老者轻咳两声,随即对龙椅上的男子说道:“老臣殿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天子的声音里多出几分关切:“左相何罪之有?要不要朕传太医来诊断一番?”老者拱手一礼,情真意切地说道:“陛下隆恩,老臣铭感五内。太医倒不必了,老臣这是宿疾,每年夏天都会如此,陛下不必挂怀。”天子道:“那就好,左相还是要多多保重身体,朕和朝廷都离不开你。”老者便是当朝左相李道彦,在元嘉之变以前官居大齐朝吏部尚书,其宗族在江南多地皆有分支,文华鼎盛耕读传家,本人亦是履历丰富名满天下。当今天子能登帝位,首功便在这位左相。李道彦又咳了两声,然后缓缓道:“萧望之想北伐反攻,伪燕和景朝当然也会想到这一点。淮州两战皆败,并不代表北边就失去了还手之力。故此,即便反攻也要谨慎为之,再者粮草军械的供给也很困难。”他抬头看向龙椅上的男子,诚恳地说道:“陛下,依老臣浅见,不妨让衡江南岸的南衙三军继续渡江北上,协同淮州七军推行下一步战略,可由萧望之统一指挥。不过,也要告诉那位萧大都督,朝廷并未做好大举北伐的准备,因此不会继续增兵。他若能从伪燕身上再咬下一口肉当然是好事,可若事不可为,也不许好大喜功强行反推战线。”天子道:“左相此乃真知灼见,便依左相之言。”李道彦躬身谢恩。薛南亭剑眉微皱,正要开口时却感觉到一道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他状若无意地扭头望去,只见站在远处的秦正望着他,微不可察地摇摇头。薛南亭心中一叹,只得作罢。这场小朝会就此结束,殿外依旧雨声潇潇,宫人们则早已为诸位重臣准备好雨具,站在殿外廊下恭候。薛南亭缓步而出,看着外面阴沉的天幕,平静的目光中暗藏着几分萧瑟之意。(本章完):()九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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