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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自己很快就可以完成任务走人,邵奕也坐不住了,站起来理了理衣袍:“苏芳,走,看看你写的那些信最终成果。”苏芳回想着自己提笔写的内容,眼中含着些许忧虑,他笔下一字一句都是在为民立命,可这样把这些贫民们聚集在一起真的不会出事吗?对于小时候的事情苏芳记得不多,但他还记得自己跟随父母逃难过来路上,成群结队的流民引发的那些动乱。“陛下,现在外面不安全。”有着两次和新皇出门以及代笔的经历,苏芳面对邵奕的胆子也略微大了些,有些话已经可以不必心中忐忑地说出来了。“放心,没有出皇城,我们去城墙上看着。”邵奕又不傻,现在京都府门口都已经堵得水泄不通,他这时候出去肯定什么都没有看到,但皇城的城墙上却是可以把下头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毕竟京都府离皇城又不远,也不用担心突然被一些人认出来,抓着他大喊什么羞耻的‘章灼仙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高高的皇城城墙上多了几个人,下头的京都府尹低头看着手里的诉状。最上面写的京舟码头脚行、往下再翻一张则是李记粮草行……京都府尹飞速翻了好些,一张张全都是他耳熟能详的京城豪商,这些商户后面的主家又和京城那些高官大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往往他们联系的不仅仅是一家。简而言之,每一张诉状就没有一个好对付的。但此时此刻这些诉状好不好对付都是其次的。京都府尹抬头,目光越过叶共谦看向那些被这些贫民们羁押住的那些人,其中不乏京都府尹他熟悉的面孔,有这些诉状里商户的主家,也有一些平日里经常在街上游串走狗斗鸡的纨绔。看着那些贫民们脸上的愤怒,京都府尹心里是相信这些诉状上所写都是真实的,他们心中有很多委屈。但这种事不能纵容,有一就有二,这次敢威逼官府,下一次是不是觉得心里不忿就敢揭竿而起直接造反了?!京都府尹心中泛着怒火。但眼前这么多人,肯定不是他和身后那零星几个衙役可以对付的,那就是螳臂挡车。拖,只能拖。京城守备的军队肯定已经得到消息,只要拖到那些守卫们过来,这些手无寸铁的贫民们自然是会一击而溃。京都府尹心中立即下了决定,把手里翻阅过的几份诉状放了回去,京都府尹表情严肃地看着叶共谦:“府衙重地你等怎可如此胡闹!还不速速散去!”“大人!今日乃放讼的日子,本就允许百姓来府衙递交讼状,我等有怨要诉,集聚于此投递讼状又有何胡闹?”叶共谦立即反驳道。被叶共谦这一句话堵了回来,京都府尹哑口无言。因为事实就是如叶共谦所说的这样,一切都是在规矩之中,只是谁也没有一天之内集聚这么多诉讼过来让处理的。京都府尹看着完全是书生打扮的叶共谦,感到一阵脑壳疼,知道这是这些书生们早就谋划好了的。这些读过书会和他讲规矩的家伙,可比起那些什么都不懂的老百姓难缠。在心里暗骂了句,京都府尹面色不变:“如此多的诉状这叫本官如何处理,便是现在就差遣衙役们调查也非是一朝一夕所能完成的,你们聚集在此处闹事也毫无疑义,诉状既然都在这本官已经收下了,不若散去择日再逐一审查。”听到京都府尹这话,叶共谦反倒是笑了。他们早就已经猜到京都府尹会这么说了,若是真的等官府的人去查探,肯定不知道要等多久,也未必会等到他们想要的结果,所以他们才会花费了这么多天的事情收集证据。这位京都府尹他们也有打听过,即便是称不上多爱民如子,也是有几分公义之心,大多在提诉的虽说未必能得到那些豪绅们认错,却也大多能得到一笔补偿的钱,并不会因为对方是豪绅所以去颠倒黑白,说民众冤告,反打民众一顿板子。但他们想要的并不是一笔补偿就可以了,叶共谦要得是从此以后这些豪绅们不敢再仗势欺人做欺辱的事。“无需劳烦各位差爷,我等已经将所有证据及文书都整理完毕,大人只需开庭秉公断案即可。”叶共谦没有半点退让地应声道。京都府尹深深看着叶共谦,忽得看见远处隐约向着京都府过来的摇晃兵戈,显然京都巡逻的守卫军们已经发现了不对,已经开始集结赶过来了。缓缓松了口气,京都府尹心里有了底气,厉声说道:“你等提交的证据又如何能确认真假,自然还需差役调查,断案鸣冤之事岂可如此仅听一面之言!”“若是被诉者对我等所举有疑义,我等必然会让他心服口服,无需大人对此有所顾虑。”叶共谦毫不犹豫的回道,语气也并不客气,“还是说大人并非不确认我等举证真假,而是不愿意开庭主持公义?”京都府尹无言以对,不过他最初拖着等待守备这个最原始的目的,还是在他和叶共谦一言一语之间达到了。“当兵的来了!”最边缘的贫民们第一时间看见了赶过来的守备军们,紧着声音大喊着。这一声喊引起了聚集起来的贫民们一阵慌乱,不过很快就被留在民众中维持秩序的书生们大声安抚了下来:“大家冷静!记住!我们是来追寻公正和道义的,不是来闹事的!”“我们所言所行所举都是正义的,都是正当的!”书生们大喊着,并且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缓缓来到了这队伍的最外侧,身姿笔挺地挡着这些慌乱的民众们,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快步向着他们而来的卫兵们。毫无疑问,这是个守护的姿态。这些羸弱的书生们,在护着他们。这些日子里,书生们为他们奔走所做的事情这些民众们都看在眼里,本就累积起来不低的威望,被这些人所感激着,贫民们又怎么会让这些书生们挡在他们前面?更何况这本就是他们贫民的事!!于是这些书生才刚站定,立即就被这些慌乱的贫民们七八只手齐齐拽着,连反抗能力都没有就不知所措如同被母鸡护着的小鸡仔一样,眨眼间就死死地给塞到人群之中不给他们半分再出来的机会。当时邵奕不过就是在那个破旧的小院里说几句话,流传开来后都能被一干贫民们尊为仙人,更何况这些为他们做这么多的书生们?这时候这些书生们想要站在他们面前挡住守卫们又怎么能够被允许?或许他们曾经看到这些当兵的心中会有畏惧,但此刻面对着刀锋却不再浮现那样的情绪。因为心中有怒、有愤、有不平!“不闹事!”“不动武!”“不反抗!”最外围的贫民们大声喊着。这是他们这次行动之前,书生们一直和他们千叮咛万嘱咐交代的内容,他们全都记在了心里。在面对着刀戈时这些贫民们一个接着一个面对着守卫们直接坐在了地上,双手握拳放在胸前仅做防御的姿势,完全从行动上体现着自己话语的真实性。“我们缴税!”“我们纳粮!”“我们服役!”“我们只求个公道!”“但问天地!这世间可有公道!!”最先来到这里的守卫们看着眼前这个场景不知所措,缓缓在贫民们身前停住了步伐,一个个面面相觑着,面对着完全没有要和他们起冲突意思的贫民们,他们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他们本就是最底层的小兵,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富庶人家的孩子,自然是知道什么是苦难,什么是冤屈,甚至于他们自己身上也有很多不平的事。守卫们相顾茫然着,最终齐齐转过头看向领导着他们的伍长。伍长看着这场景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又看向了伯长。伯长也没见过这样的事,望着眼前这完全没可能数得清人数的贫民们,再看看自己带过来的这区区几十号守卫心里一哽,立即下令道:“留在此地维持秩序,切莫起冲突,我去汇报都尉。”得到伯长信令士兵们心头一松,目送伯长远去后很默契地开始装聋作哑对眼前发生的事情表示视而不见。这个态度其实很鲜明了,原本满心悲壮想要以血问天的贫民们既惊喜也惊讶。他们惊讶的地方是原来真的按照这些书生们所言去做,真的不会有事情。就连这些过去看起来很可怕的官兵们,都会变得和善起来。伯长回去禀告了都尉,都尉听到人数也觉得自己不能做主,继续往上报,一路直直报到了金吾将军处。金吾将军听到这么多人聚集十分迅速集结起来城内能调动起来的所有士兵,飞速赶往京都府位置,千余士兵行动迅速的来到京都府把控着各个巷道口,然后他们就发现,这些他们要把控的这些巷道口也全都是人。在京都府前那条大街上的贫民们,也只是他们所能看见的一小部分而已。金吾将军面色凝重。他所处的位置也能够清楚的听到不远处那些贫民的翻来覆去喊着那些话。不闹事、不动武、不反抗。若是真是这样就好了,如果这些贫民们被激起来,引发民变,以目前京都之中留有的守备军人数来说,完全没有可能镇压住这么多人,哪怕这些贫民们都是手无寸铁。金吾将军骂了一声这些人真的会挑时间,这个时候偏生不赶巧,京城里大部分守卫军都被新皇给派出去了,只有剩下这么些人。更何况……看了看周围那些守卫士兵们同样跟着动摇了的神情。军心不在,这个时候他若是下令去镇压,指不定就是哗变在即。他作为金吾将军,自然是以拱卫皇城,维护新皇安全为最重要的,左右这些贫民们所求难为的不过是那些豪绅权贵们,和他和陛下又有和干系?了解了现在情况后,金吾将军很快就做出了决策,飞速传令了下去,只要这些民众们真如他们所言不闹事不动武,那么他们就只维持秩序,至于鸣冤这种事情是京都府的事情,和他们没关系,不用管。后头高喊着‘当兵的来了’的时候,前面的京都府尹和叶共谦都听到了,两人齐齐向着后头看去。在叶共谦的安排里,他的那些同伴们应该此时已经站出来了。安排在最外围的书生们身上都是有功名的,亮出身份来那些守卫们不会轻易动他们,之后只需要和那些士兵们对质职责问题,他们没有动武,没有损坏这里任何物品,他们按照规矩过来京都府递诉状,他们守卫无权干涉驱散即可。只要维持住他们整个的队伍,即便是京都府尹想要拖时间,也会迫于整个压力答应下来,能够对京城守卫强制下令越过职责去镇压的只有皇帝一人。叶共谦十分相信,以新皇现在凶名在外的情况,没有任何官员敢把这里发生的事情捅到新皇那边过去。那些人怕失职,怕丢了乌纱,怕这一身荣华富贵具消散,而叶共谦这些书生们不怕,那些贫民们更不怕。“府尹大人,请开庭。”叶共谦继续道。京都府尹收回自己看向远处的目光,略有些复杂地看着叶共谦。虽不知道眼前这人在应对京城守卫是如何安排的,但京都府尹并不觉得叶共谦会得偿所愿。他是经历过温王案件的,金吾将军雷厉风行的举止让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作为京都府尹会和他们讲道理,而对于行军的人来说,结果是对的,过程是可以不用讲道理的,胜利才是最重要的。集聚这么多人,随时可能会发生民变威胁皇城安危,金吾将军只会关注到这个,并不会听谁喊什么‘不动武’。“书生,又何苦于此,此事牵连甚广,得罪之多是你这后生所不能想象的,此事之后你要如何在京城自处?”京都府尹叹息道。哪怕叶共谦如此顶撞他不给他面子,但在京都府尹心中还是欣赏的,他们一向是推崇这样不为强权折腰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在他心中认定此事将成定局后,忍不住开始惋惜。“叶俭本就一介布衣,即便再京城无法自处,去往他处归园田居也无所不可。大丈夫在世应有所作为,此作为却未必是要为权为贵,也可是为心中无愧。”叶共谦回答地十分坦然。“大人勿要继续拖延,此处离皇宫极近,大人觉得最先我等大喊接讼之音,陛下可会听到?”叶共谦很干脆地扯起了大皮,“请大人开庭!”“开庭!”完全明白叶共谦意思的书生们跟着大喊起来。京都府尹看着伴随这声大喊再次起舞的鸦雀们神色微变,但却坚持住依旧不答应开庭之事。“若人人都按你等做法,朝廷威信何在?”京都府尹理了理自己身上官服,丝毫不畏惧地站着。他在从京都府衙门出来的时候看到这眼前的场景,就已经知道自己未来免不了是被革职的下场,但他现在既然还是府尹,那就还代表着朝廷。对京都府尹硬顶着也没有松口,叶共谦也是有些没想到的,认真沉思了阵,想着邵奕曾经对他说的话还有那些书信上面的内容,最终缓缓对着京都府尹问道:“为何有朝廷,朝廷存在莫非不是为了天下百姓安康?奸必惩罪必罚,我等所求不过与此。”“若是朝廷威信是建立在无视众人冤屈之上,那这威信是否太过卑劣?”“府尹大人,您拿的俸禄是百姓一颗颗种的,您身上的衣裳是百姓一缕一缕织的,冬日里的炭火也是百姓们弄出来的。”“您这府尹现在说,‘朝廷威信何在?’”“您心中,只有朝廷吗?”京都府尹看着眼前这些年轻的书生们,再看向远处那些几乎衣不蔽体的贫民们,那一双双带着质询的目光,仿佛直直穿透了京都府尹的心脏。“……”京都府尹闭了闭眼,沉默了许久。“大人。”站在京都府尹身后的衙役们也没憋住,轻声对着京都府尹唤道。京都府尹缓缓回过头,对上这些衙役们期盼的目光。面对眼前这样的场景,只要心中还有良知所在,没有谁不会为此所动容。——但问这世间公道何在!最终京都府尹缓缓举起了一只手,对着这些衙役下令道:“来人!”“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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