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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济只是瞧着她,没吭声。
“可还能行走?阿姊领你去赵太丞家再抓些药来。”沈渺一只手托住湘姐儿,一只手回身去牵他。
沈济依言费劲地撑着墙站了起来,身子还有些打晃,沈渺眼疾手快要扶住他,却又被他躲了,他喘了两口气,又问道:“你为何回来了?”
沈渺两辈子没见过这样倔的孩子,小小年纪倒老成敏锐的很。她被休了的事情也没法隐瞒,因此便言简意赅地说了事情经过,平淡道:“荣家贪鄙成性,休了便休了,这几年,阿姊悔不当初,如今正好,阿姊与其两不相干了,也好回来照顾你们……”
没成想,原以为对自个很有些怨恨的沈济,却听完后气得满脸通红,冒出来一嘴市井脏活:“荣家竟敢欺辱你?没长卵子的腌臜畜生!”
他气得甚至剧烈咳嗽了起来,好容易缓了缓,声音又冷,恨不得将荣家活吞了,“他们家是算定了你没了爹娘,我又年幼,无人能与你出头!恨我生得晚了,否则我定要杀到金陵,打断那荣大郎的三条狗腿不可!”
沈渺只笑:“总算肯认我这个阿姊了?”
沈济脸一僵,哼了声,又恢复成方才那别别扭扭的模样。
“去吧,领你抓药去。”
沈渺背起湘姐儿,硬牵上沈济的手,三人沿着四通八达的小巷抄近路到了赵太丞家。赵太丞家是御医之后,门前所挂匾额“杏林春满”乃是先帝所赐,最擅儿科与妇科,很有底蕴,是汴京远近闻名的大医馆。
但因诊费比别处贵,大多老百姓不到急症重症不会进赵太丞家的门,因此沈渺领着沈济与湘姐儿进门时,相比不远处人满为患的平价医馆“杨家应症”,赵太丞家只有零星几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在等伙计抓药。
坐堂的白胡子郎中撑着下巴,被这春日暖阳一照,都快睡着了。
沈渺的观念与此时的人们不同,小病不好好治,拖成大病再治,这要付出的代价就高昂了。尤其是孩子,硬抗不得。
幸好沈济只是一时受寒,经白胡子郎中一番望闻问切,便说不打紧,写了药方让吃五日汤药,又开了三日止咳化痰的甘草桔梗饮,是熬好的成药,装在竹筒罐子里,瞧着倒很像后世的止咳糖浆,以及三副敷在脚底涌泉穴的退热贴,便顿感安心。
郎中当场便给他在脚底贴了两张,沈渺顺带还学了学涌泉穴在何处,这贴敷需一日一换,学会了回去好自个贴,就不必每日跑一趟了。
抓好了药,三人原路返回,经了这么一趟,背上的湘姐儿居然越睡越熟,都打起小呼噜来了。
沈渺问:“湘姐儿如此嗜睡,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沈济闻言,低下头神色黯然道:“昨日我起烧得厉害,湘姐儿哭着照料了我一整晚,她不敢合眼,生怕我也死了。”
沈渺默然半晌,将背上的湘姐儿又往上托了托,不由恨恨地咬着牙道:“回头等你好了,我非得去大伯家讨个公道不可!”
沈济却难得露出孩子气来,赌气道:“我再不想踏进大伯的家门了。你回了金陵以后,伯父伯娘便总拾掇要将我们家里的铺子过户,说我年纪小,日后又要读书,花销极大,这铺子留给我也是无济于事,不如给了他们。他们好生经营,日后也好奉养我与湘姐儿一辈子。我不肯,他们便生了好大一场气。后来,家里被烧了,伯娘收不着租子,对我与湘姐儿愈发冷眼酸语,我本也不愿在那儿待着。”
沈渺心想,果然如此。
原身收到大伯家催寄银钱的信,即便荣大娘如何斥骂也不改心意,一定要把两兄妹接到金陵,只怕也是看出了端倪。只可惜原身没来得及,便被荣家逼得一病不起。
沈家这汤饼铺子地处内城繁华处,虽不及虹桥热闹,但离官家的大内也不过两条街罢了,金梁桥附近也住了不少官宦人家,离大相国寺不过一条街,换做后世,那就是北京长安大街对面的店面,能不值钱吗?
沈家祖上是阔过的,沈家祖父白手起家攒下四间铺子,祖父死后,沈大伯作为长子,便分得了内城一间铺子、外城一间铺子、乡下的田地以及家中两箱现银;沈父作为次子,也有内外城两间铺子,但都比沈大伯的小,其中一间便是如今被烧的汤饼铺子,另一间在外城,当年为了给沈渺攒嫁妆,已抵卖了出去。
先前沈父沈母尚在,沈伯父一家也不眼红弟弟家,毕竟他们过得更阔一些,收着乡下的租子、经营着外城最大的粮铺,不说日进斗金,也有日进半金了。但如今沈父沈母皆去了,两个女儿都不算数,只留下一个还未成丁的儿子继承遗产,这心思自然就活络了起来。
按照宋律,若是济哥儿没了,这铺子自然也就成了沈大伯一家的了。
谁知济哥儿年纪小,却生性聪慧,又不如原身那般性子软和、好摆弄,想必沈大伯家是因此才恼羞成怒将两个孩子赶出门的。
济哥儿与她说得轻省,“冷眼酸语”便涵盖了这三年,但寄人篱下有得法子叫人有苦难言,他们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莫怕,阿姊经了这一遭,脑子清醒了,不会再叫你们受欺负。”沈渺将济哥儿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走,阿姊回去给你们烧面疙瘩汤喝。你虽在病中,但光喝粥寡淡,也不够营养,疙瘩羹暖身暖胃,正好。”
沈济没有说话,他拿眼角余光悄然打量了沈渺一眼。阿姊自小是个什么性子他如何不知?若非有个这样良善懦弱的阿姊,他也不会养出这样的性子。只是这回阿姊归来,那双满是犹豫不安的眼眸似乎变了,变得这样透亮坚定,竟让他生出了一些想要依靠的心思来。
但很快,他又将这点软弱从心底抹去了,暗暗起誓:阿姊从荣家回来了,日后不免有人要说闲话,他更要撑起门户才是。
沈渺没注意到济哥儿愈发老气横秋的神色,还在温声絮叨:“我先前途径蔡州买了根紫山药还没吃完,正好用上……不过行李还在顾婶娘家呢,对了,等会先去采买些柴火与厨具,疙瘩羹最紧要的便是火候了……”
“什么……疙瘩羹?”
脖子后头忽然传来一点湿润,沈渺讶异地回头一看,只见原本酣睡的湘姐儿猛地抬起了小脑袋,还睡眼朦胧地擦了擦嘴角流出的口水。
沈渺失笑:她这妹子,难不成是个吃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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