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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她因着偷懒不勤加练功在程卓英面前长跪不起,耷拉着头乖巧听候发落。程卓英拿着戒尺抽在她的背上,一下又一下,程诀风和程逐霜两人左右拉扯,让师父消消气,莫要惩罚重了。
很是奇怪,梦里的程克青感觉不到疼痛,甚至从心底隐隐升起一份欣慰之情。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便再好不过了。
不曾想师父打了许久也不解气,索性扔了戒尺,怒斥着让她滚去断臂崖思过,往日里万分熟悉的断壁崖,不知何故起了大雾,可谓是山回路转百转曲折,那雾气像是成了精,将她整个包裹起来,就是走不到断壁崖上去,眼见山路消失不见,她伸长了双手想要从迷雾中抓住点什么。
忽然冰凉的双掌将她扑棱出被窝的手臂又塞进温暖的棉被里,那人复而坐在榻侧默了一会,程克青听到应该是有人唤他出去。木门轻启,带进来些许冰冷的气息,接着细细碎碎的说话被门隔开逐渐远去。
周遭安静了下来。
程克青一睁眼,便望见房间大门正对的墙上挂着一块白色粗麻布,与屋子内崭新的家具摆设格格不入。窗外的风从窗缝隙中吹进来一缕,继而撩起白布的一角,下面是一个红色囍字高悬。程克青一扫中央的圆桌,角落里还摆着一对碗口粗的龙凤呈祥红烛,被白色粗布仔细包裹起来,堪堪只露出个红烛顶端,冒出崭新的蜡烛灯芯。
那喜字红得程克青眼睛发烫,是了,这应该是她和谢耘的婚房。至于为何被白布粗略蒙上,想来也知道,谢耘醒来发觉将要迎娶进门的妻子一夕之间不知所踪,下人来不及收拾所有的婚娶喜物,只好用白布草草蒙上了事。
门外有人在闲言淡语讨论些什么,程克青本不想听人墙角,奈何万籁此俱寂,她们说话的声音实在过于乍耳。
一细声女子道:“我看谷主是魔怔了,这种跑出去的女子还追回来干什么?”
“谁说不是吶?这种骗婚行为,是要贴黄纸沉塘的!我要是她,醒来了不得羞愤难当一头撞死算了!”
“你懂什么呀?能成为鱼渊谷的少夫人,那女子肯定有人家的过人之处,我猜不为钱财也是为了权势,不然怎么会舍得一身剐和谷主逢场作戏,篝火晚会我可是亲眼看到,那女子演技生猛得很,咱们谷主哪是她的对手哟!”
“也对也对,咱们谷主一天掉丧个脸,多说一句话能要他的命,反正我从小在鱼渊谷长大,就没见过他笑。要不是为了那张好看的皮囊,谁能受得了啊!”
“你低声些!小心里面那位醒了,听见咱们说这些孟浪话,都得完。”
“不会吧?都昏迷了大半月了,活死人一样,能醒来才见鬼了。我听谷主和吴长老说,那女子走火入魔失了心性,一身内力全没啦,你说习武之人没了内力,那不成废人了么?就算听见了又能奈我何?”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程克青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站在门口,两眼寒气交迫,死盯着说话之人。
屋檐下本旁若无人交头接耳的两位婢女,说得正起兴,一见着程克青,登时魂飞魄散手脚发软跪在地上,埋着头不敢说话。
许是躺得太久了,猛地起身支楞着站在地上,竟有些轻飘飘的不真实感,程克青撑在门框上,缓了两息,勉力吐出一个字,“滚!”
两位婢女躬着身子仓皇而逃退了下去。整个院子都清净了下来,程克青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内衫,寒风刺骨吹散了余温,她环顾四周,顾不上寒气逼人,下到花圃里捡起一粒石子,两指用力一弹,石子蹦跶堪堪着落在脚边。
她又捡起一根枯枝,用尽全身力气朝一旁的树干劈去,“唰”得一声,枯枝打在树干上,短成几截落进泥土里。连根枯叶也不曾坠落。可当初,她明明是可以手执竹枝赢下逐鹿大会的人。
翳翳昏垫苦,沉沉忧恨催。
比失去更痛心疾首的,是得而复失。
因为失去过,所以她很珍惜重新拥有的功力,内力恢复的那段日子,她闻鸡起舞,不舍昼夜地练习剑法和心法,可一夕之间,所有的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皆是徒劳。
师不师,父不父,子不子,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花圃前,青石嶙峋围住一池水,水面蒙上一层破碎的薄冰,四分五裂盖住池底下的寒塘。
程克青立在青石上默了一会,望着深不见底的水池子发愣。那池水好似有什么诱人的法术,勾心心魄。忽然身后一股巨大的力气将她整个人牢牢箍住,直拽得她站立不稳。
好好好,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是谁都要来踩上一脚么?
她一抬眸正好撞见一张怒气冲冲的脸,一张她此刻最不愿看到的脸。
谢耘手上的力气毫不松懈,他板着脸强压住怒火,气道:“你就这么想死?”
听得下人来禀报程克青醒了,自己什么也顾不上急忙赶来,屋子里空空如也,他刚一回头就看见程克青穿着单衣望着池子发愣,那阵仗,只怕再慢上一分一毫这人便要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谢耘气不打一处来,可眼前的人瘦得下巴发尖,整个人薄得像张纸,双眼空洞毫无生气萧索至极。谢耘心头一软,担心方才的语气过于沉重,他不再夹缠直接从程克青的后背膝盖一抄,抱起来扛进屋子里。
屋子里的银炭烧得正旺,程克青摊在被子上的指尖微微发烫,谢耘坐在榻侧的高凳上,紧抿双唇,额上青筋隐现,双目中似乎有熊熊烈火要将程克青吞噬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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