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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相高洁,如何会谋叛?朝廷有眼无珠,残害忠良……”
方贫跪在额有黥伤的少年人面前,几乎是在哽咽了。
“贫远在河东,人微言轻,愤而不平,这才要反!却不想阴差阳错,竟险些害了公子性命!”
“公子啊……”方贫额头磕在稻草之中,激起一片扬尘。
“我此生荒唐,自知罪不容诛,能见公子一面已是奢望。”
他久久趴在地上,长跪不起:“如今相见涕零,羞惭至极,已不知所言,万望公子此后善自珍重,莫再添穷途之困,贫……此生无憾了。”
秦无疾怔怔看着他掺了白丝的枯发、深深埋在面前的头颅和脊背,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沉默良久之后,他喃喃重复。
“你觉得我父亲无辜,朝廷待他不公……故而集结匪徒、在忻州贫瘠之地烧杀抢掠,而后又要起兵造反?”
秦无疾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惶惑罔然,视他如披了人皮的鬼怪。“你若真觉得我父亲无辜,为何偏偏选了这么一条路,举起匪旗污他清名?”
秦无疾万分费解,如何想也觉得荒唐,直到恼羞变怒,厉声开口:“你见我一面,到底想说什么?”
“你可知这些年,父亲为证清白自守,相国府上武舍荒废多年,从不留弓刀,南亭书库留书千余,却一本兵书都未藏!”
“他的高洁不用你来说……我何须你多说这番话……”
“你口口声声说敬慕他,却在做他最不齿的事情,如今又有何面目来劝我保全珍重?”
隔壁监房正中央摆了一只黄梨矮塌。
崔闲在榻上安坐着,静静喝了口茶。
为防重犯出逃,狱卒回避之前带上了监牢的铁锁,如今狭小的囚室之中只有秦无疾和方贫两个人。
秦无疾来回行走几步,汗毛倒竖,仿佛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他不明白方贫为何要同他说这一番话。
他眼前闪着陆离的光,大风、白绫、赤裸的足腕与脚掌。父亲被人抬出大理寺狱去,身上盖着麻席子、倾覆其上的雪絮那么洁白……
眼前这个人,却想将这最后一捧白雪也染脏了。
秦无疾不停地走动着,若叫别人来看,几乎是一头困顿而愤怒的野兽。
“我不是死板的腐儒。倘若你与乡里衣食无望,又遇贪官恶吏的欺压,了无生路故而举起兵戈,这种事我能听懂,我甚至……我甚至能称你一个‘义’字。”
“但你却将我父亲的声名,绑在那烧杀抢掠的刀枪之上……这是什么义!”
“我不是傻子,我听人念过剿匪公文!你说你是鸣不平,是含冤受屈,立寨之后难道没放纵手下山匪烧杀平民,劫掠妇孺?匪旗上又何必写‘与子同袍’四个字!”
方贫脊背大震,猛地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地看向秦无疾。
“求豺狼齿利,便要以血肉饲之。若想成大事,良心与脊梁都要拆了去做旌旗。这便是现实……公子不懂。”
“那就不要以我父亲来做幌子!”秦无疾大怒,双眼赤红,浑身都在颤栗,双手攥得死紧,左拳中已经渗出血来,“他不是这样的人!当不得你这样的追随!你也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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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疾茫无头绪地来,带着满心的屈辱愤恨走了。他恨得头皮发麻,疾步而出,几乎是横冲直撞离开了西狱。
方贫仍跪在稻草上,深深低垂着头。
良久之后,一张丝绢帕子飘然而落,垂在他满是血污的囚服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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