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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特纳从小就和她的表兄不对付,主要矛盾并非源自二人冷淡的交流,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却在目中无人这个词汇上非常统一,在冯派特家族还兴盛的时候贵族经常举行交际舞会,宴会上无论是名门世族还是靠人脉混进来的无关人员都能用一副得体的姿态互相致意,除了夏特纳和勃朗宁,被家长逼着向对方问好后两人直到散场都不会再说一句话。就这样家族还要买通媒体吹嘘两家子嗣的两小无猜,夏特纳认为她的人生没有这号人也不会失去什么,反倒还能图个清净,勃朗宁的话比她还少,每句话都令人烦躁。
她没想过这位表兄还能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事故发生于某个即将入睡的夜晚,那几天母亲与冯派特家族的成员亲自执行外出任务,她不明白家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也不了解任务的具体内容,只记得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母亲。就在她上完家庭教师的钢琴课结束联系后,家里的管家接了一个电话,然后面色沉重地抱住了她。
后来她才知道电话接通的两个小时前,母亲在腐性山谷遭遇极端气候,好消息是母亲经过救治相安无事,布洛瑟姆“只是”损失了几名不重要的亲属和随行员工,惨剧则降临在冯派特家族身上,据说他们乘坐的飞行载具卷入风暴径直坠入谷底,消防和军队正在紧急救援,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连抢救的必要都没有。
在幼小的年纪里死亡的概念比看厌的玩偶还不重要,葬礼上夏特纳被各位长者牵在手中或是抱入怀里,勃朗宁不在其中,但她越过无数的泪水只看见了勃朗宁,他似乎很孤单。夏特纳第一次对这位即将要加入布洛瑟姆家族的表兄产生情愫:同情,同情意味着另一方地位比自己要低,他的家庭背景以及心理状态值得被关怀,他终究无法摆脱弱势的身份,夏特纳扭曲地想,他终于找到合适的身份。
最终,在一种关乎死亡与命运的宏大叙述下,夏特纳靠单方面的小心思与勃朗宁和解了,不知因“同情”还是勃朗宁有身为客人的自知之明,她对这名很少在家中出现的兄长越来越顺眼。直到他考进军校,接着以优异的成绩进入军营,没过两年就功成名就,皇帝也要为他打破规则,夏特纳嫉妒得要发疯,她迫切地希望兄长变回那个连葬礼都拒绝出席的发不出声音的受难者。
夏特纳说道:“我们再来举行一场宴会吧,像昨天那样,像小时候那样。”
“我以为你享受着全星球最优质的资源能变聪明些,夏特纳,你看起来毫无长进,听说在宴会现场举行记者发布会是你的主意,幸好马尔佳庭女校优先录取了你,不用听取军校的战略师和任何一家拥有人文社科专业的高校批评。”议会开始前勃朗宁看见了被拒之门外的夏特纳,今天她不该来,来了也没有她的位置,果不其然,女孩只能在会客厅徘徊等待。趁议员没到齐,勃朗宁悄无声息地移到夏特纳面前,像一位合格的兄长那样对妹妹专门制作的礼物给出评价。
傲慢。
“嗯?你不提前进入议会吗,勃朗宁,称职的将军不能总是迟到,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林道那般无私……哈哈,这只是个玩笑,我和他关系很好,你要来张合影吗?”
夏特纳举起手机,向他展示屏幕里的社交对话框,从话语中推断她似乎在与林道聊天。勃朗宁没想到这两人还能扯上关系,在他没离开前林道和她的交流仅限于见面礼,而且还是只颔首的见面礼,勃朗宁对此很满意,但背地里不少人指责林道不懂规矩,觉得他白长了副显眼的皮囊,偏偏性格畏首畏尾,站在勃朗宁身后没有一点妻子的样子,反而像个时刻警惕的保镖。
勃朗宁应该愤怒吗?不,他心里还挺高兴的,高兴地直接走到议论者面前,光是出现就能让他们闭嘴。
他没拒绝妹妹的邀请,也没有参与,夏特纳本就没有这个打算,这里是克卢格曼最庄重的议员议会,如果她敢在会客厅蓝白相间的国旗背景下拍照上传网络就更加坐实勃朗宁的言论,不过她很乐意扮演这种没脑子的角色。此时的会堂内上到议员本身下到工作人员都是庄严肃穆的态度,归来的将军都失去不少关注度,没人专程来听他们斗嘴式的对话,“多谢关心,不过好像没人通知你负责运输的考克斯议员因行程问题要在路上耽搁一会,我也不知他为何专门向我汇报,蓓丽女士没有告诉你吗?”
懈怠。
“看到你们关系依旧这么好我就放心了,不过现在不是叙旧的时间,议员到齐了,请。”正说着蓓丽家主就敲响了会客厅厚重的大门,提醒年轻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镜头和别人的目光下,现在她的身份是凡事都亲力亲为的执政官,平静和优雅是她的代名词,这里面不包括长辈和母亲,她的提醒也点到为止。
“夏特纳向科特里尔议员提交了助教申请,现在只是名正在实习期的助手,否则她不可能进到会堂,包括会客厅,你不用过多关照。”
勃朗宁跟在执政官身后,此时此刻他们更像一对亲近的母子,虽然两人都不想在正式场合中彰显这种关系,“我和她在聊工作,昨天的宴会太仓促了,就像故意把政治和娱乐挂钩一样,我倒无所谓,家族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就不好了。”他用正常声量说着,没有藏掖,丝毫不怕红毯两旁的侍从听见。
“你说得对,我想她会记住的。”执政官转过身,她有一双亚洲人的黑眼睛,在注视别人时瞳孔里却空空如也,博爱又目中无人。她停在离会议厅很近的花瓶处,做了个手势,整条长廊的侍者和员工都默契地撤走,将最后的独处时间留给他们,“亲爱的,你不能期待所有人的政治嗅觉都和你一样敏锐,你的姓氏是冯派特,你在她这个年龄能从火线中撤离,所以你站在这里,而她不能在此停留。议会比我还要需要你的能力,这也是我们将要解决的事。”
“有人不满意?”勃朗宁察觉到这份赞誉背后的言外之词。
“录用夏特纳的科特里尔议员,一位保守的和平主义者,他认为收复失落地会触底反弹,遭到重创的反抗军和会趁机联合难民,与其浪费军力只为将普卢默政权的旗帜插到荒地上,不如继续向外投掷货资,稳固民心。”
“我想夏特纳很快就要换一位导师了。”
所有的议员都已到齐,属于政治的宴会即将开始,勃朗宁反客为主地向执政官做出邀请,进入这场终将有人失利的饕鬄之宴。
暴食。
如何让一个人毫无痕迹的从世界上消失?最好的解决方案是战争,骇人听闻的战争,能将一切事物碾碎的战争,能够把规则销毁重建的战争,夏特纳的导师总是杞人忧天,畏惧集体的衰败与凋零,他的观念不对布洛瑟姆家族的胃口,但她需要一位标准的好人来成为自己的老师,以此让自己也显得像一位标准的好人。这位好人将用毫无深度的思想为久别重逢的兄长开一场幼稚的派对,通知所有感兴趣的人参加,她宴请亲友,像用蝴蝶结和装有彩纸的气泡布置场地,实际等待的只有林道一人。
战争结束后,如何让一个本该死在战场上的人消失?答案是一场无声无息的犯罪,这个时代早已不是落后的地球文明,听说在好几个世纪中人们以七宗罪落罪,自诩正义的刑法像一场笑话,但依旧统治并终结了无数人。夏特纳想起导师熬到深夜统计数据的疲惫的眼圈,想起她指甲在水池中掀起的波浪,只能淹死一只橡皮鸭,小小的推波助澜需要合适的人选,而主人公都已经到齐。
一个小时后会议结束,她的资质别说参与,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勃朗宁随口告诉她的信息比母亲讲述的还要多。工作人员争先恐后地接待,像潮水般散去的人群中她看见逆流独行的科特里尔议员,从未发现他如此苍老,夹杂在其他气宇轩昂如同谈下一桩好生意的议员中,不合群得像条被封进沙丁鱼罐头的活鱼,她将整理好的资料递给导师,得到的回答是:“不需要了。”
嘱托司机将受挫的导师送回后,那名又高又瘦的家族保镖正好走到她面前,她不记得男人的姓氏,只记得叫切柯,年轻时不老实,没到进监狱的地步,拥有美满的家庭后对待工作更是兢兢业业,也是,整个星球上都没有比布洛瑟姆家的保镖更安全高薪的职业了。他人长得削瘦,但是在折腾人和防卫上应该有些手段,不然不至于晋升为保镖的主负责人,闲暇时还能进到家族的私密场合充当端茶倒水的侍从,主动替没有亲信的将军做跑腿工作。夏特纳看到他仿佛想起一些事,那双继承母亲的黑色眼睛不动声色地亮起来,说道:“你为家族工作这么多年,我请你喝一杯吧。”
车辆顺着夏特纳的手动指引在一家高档又小众的咖啡厅门前停下,因地理位置原因光顾的顾客很少,成了她戴上墨镜就能出现的时尚场所。夏特纳熟练地点了两份她平常最爱吃的茶点,也不询问切柯的口味,不用说都知道老辣的男人对飘着半层奶油的咖啡兴趣不大,他们的形象简直像一对挣到第一笔工资请家人吃蛋糕的父女,但他的妻子和女儿会喜欢那份打包带走的甜品。一个罪人需要几项罪责才能治罪?她不确定,难以调解的心境让她在足够甜腻的茶杯中又投掷下两颗方糖,然后思维与情绪都随着过量的多巴胺活跃起来,七宗罪还有愤怒与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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