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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麻喇嬷嬷却笑:“您这会儿问,要德嫔娘娘怎么应,难不成说太后的不是,推了太后的主意?您都说不好干涉了,德嫔娘娘岂敢僭越。倒是方才几句话您没听见呢,咱们德嫔娘娘可不是一味耳根子软的主。”
说罢,苏麻喇嬷嬷便将岚琪的疑惑又讲给太皇太后听,老人家皱眉想了想,问岚琪:“你心里觉得不自在?”
岚琪略有些尴尬地点头:“觉得怪,瞧着不真实。若皇上不曾告诉臣妾他暗示惠嫔要了结郭贵人的事,臣妾大概还不会这么想。现在就是觉得怪,您说怎么就那么巧呢?”
“真真假假,你自己去判断,你能怀疑我就很欣慰。记着今天这件事,往后你管别人,或管宫里的事时,不要一看见眼泪就心软。静下心来好好想想,那些人流的眼泪到底值不值钱。”太皇太后心里也有疑惑,可没有证据就不能明说宜嫔是做戏。但岚琪能想到这些,她很满意,一时不好的心情也散了,笑着说,“玄烨出门前同我讲,你让他请科尔沁的人进京来瞧瞧我。傻孩子,如今科尔沁我这一辈没几个人啦,来的都是毛头小子们,我也不认得,来了做什么呀?”
岚琪笑道:“总是骨肉血亲呀,您见了一定喜欢。”又悄声说,“请亲王们入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臣妾不懂事随便说说,皇上却答应了。理藩院的王爷大人们可要忙好一阵,可见皇上也有他的用意。您就承了这份情,算在您身上,也算帮皇上一个忙。”
太皇太后却轻轻拧了她的耳朵:“你这几句话说得险。记着,后宫不得干政,除非有一日你……”老人家的话没说完,那些话不吉利也没意思,心里啐了几下,只管笑悠悠教训岚琪,“再不许自作主张说这样的话,叫人挑毛病。我再听见了就让你去廊下罚跪,管你有脸没脸的。”
岚琪嬉笑着乖乖地答应,之后陪着说话闲聊。只等午后太皇太后歇了,她才抽身退出来。却似松了口气般,一瞧见苏麻喇嬷嬷也出来,就亲昵地凑上去,撒娇说:“还是嬷嬷疼我,不然我一定挨骂了,嬷嬷您可有什么想要的想买的?万岁爷之前赏我的银子还有好些没花呢,我让人出宫给您买。”
苏麻喇嬷嬷温柔地笑着:“奴婢不诓您吧,您若敢对太皇太后说宜嫔可怜,什么您也有妹妹所以同情她的话,今天可又要挨训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在紫禁城里,‘可怜’两个字,最不值钱了。还有啊,从前承乾宫、咸福宫和您对着来,如今瞧着她们却并不坏,您可以稍稍松了那根弦,再看另两位的言行。可见真正坏的人,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记着了记着了,您好歹说一件东西,我让他们买去。”岚琪只管腻着苏麻喇嬷嬷撒娇,全无主仆模样。两人说笑一会儿,苏麻喇嬷嬷也要去歇着,岚琪这才带着玉葵、香月退出来。
俩丫头跟着慈宁宫的宫女太监吃饭喝茶可逍遥了,香月出门时还摸着肚皮说:“怪不得紫玉老爱跟着主子来慈宁宫,奴婢总想这里规矩大,不愿来受拘束,原来这么好的。跟自己在时不一样,做客人就是好。”
她们这几个都是从慈宁宫出来的宫女,原先跟着苏麻喇嬷嬷学规矩本事时没少吃苦头。如今跟了岚琪,每每再来都不干活,只管在外头候着,其他宫女太监好吃好喝招待她们,也怪不得香月这样讲。
一路心情甚好地回去,路过西六宫时,远远就瞧见前头有人搬东西,玉葵说:“惠嫔娘娘明日迁入长春宫,大后天荣嫔娘娘也搬来景阳宫。”
这些岚琪也知道,倒是玩笑一句:“香月又惦记着娘娘们摆酒赏你好吃的了吧?可如今皇上去办正经事,两位皇后入陵,宫里怎么好摆宴?你且等等,我让荣娘娘给你另攒了食盒,藏着慢慢吃。”
主仆三人一路说笑回了永和宫,岚琪等到了家静下来,和环春说起一上午的经历时才唏嘘不已。有个人死在面前,她还有心思说说笑笑,拉着环春问:“我是不是太铁石心肠了?”
“奴婢不知道,可早上奴婢听说郭贵人没了时,直叫好呢。”环春撇撇嘴道,“不然疯疯癫癫的,谁晓得几时又窜出来害人,不能因为她疯疯癫癫,就没罪了吧。叫奴婢看,宜嫔娘娘也……”
“别说,这不是你能说的话。”岚琪一提起宜嫔来,更是心悸。宜嫔也好惠嫔也罢,往后可要留心相处了。她们只要在宫里一天,大家就抬头不见低头见,玄烨留着她们,也自有他的道理。就如从前佟贵妃那样嚣张跋扈,他也眉头都不动一下,后宫里就要有形形色色的人,才能平衡得起来。
“惠嫔和荣姐姐后几天都搬迁,你记得提醒我去送礼。翊坤宫那儿不必去致哀,太皇太后说都免了。”岚琪说着又矛盾起来,“环春你若在就好了,你真是没看到宜嫔哭的样子,若是假的,她怎么狠得下心?这话不能对太皇太后说,可我心里,宁愿宜嫔是真的伤心。她做戏给我看,我也不会和她好,何必呢?”
这一天,直到黄昏日落,翊坤宫里的事才收拾妥当。郭贵人已经被送走了,她住过的地方也没有设灵堂吊唁,只是把用过的东西全部收走,等着之后焚烧。而且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除了不可移动的梁柱门窗,其余家具摆设全部换新的,就连窗上的纸都撕了粘上新的。等内务府敬事房的人都散了,宜嫔才脚步虚软地从正殿里出来。
立在昔日妹妹住的配殿门前,看着焕然一新再也没有半点痕迹的一切,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想着自己还住在这里时妹妹进宫来玩耍的情景,终究还是动了情,止不住热泪盈眶。
“额娘……”恪靖嗲嗲地喊了一声。宜嫔回头看,远远看到小丫头趴在门槛上。后头乳母惊慌地要抱她走,宜嫔却说:“带她过来。”
乳母赶紧抱小公主跨过门槛,小丫头晃晃悠悠地跑来,扑在宜嫔膝下,仰头喊着:“额娘去玩儿,额娘和恪靖玩儿。”
蹲下来抱过孩子,恪靖和她亲娘小时候很像,宜嫔姐妹俩年岁相差虽不大,可她也是看着妹妹长大的。如今妹妹不在了,她的孩子却还在眼前,也许十几年后恪靖会长得和她母亲更像。想到这里,宜嫔心里突然发颤。她口口声声让宫里人都忘记郭贵人,可只要恪靖在,她身上永远有她亲娘的影子。
她不由自主地把孩子推开,小公主愣了愣,瘪着嘴很委屈,又凑上来撒娇,额娘额娘地喊不停。虽然郭贵人时不时就会对女儿表白她才是生母,但因为身边的人循循善诱,更多的还是听乳母们的教导,小公主只认宜嫔是亲娘,并不懂什么生母养母。
“额娘,去玩儿。”小丫头拉着宜嫔的手,宜嫔却跌坐在了地上。恪靖见母亲如此,心里很害怕,瘪着嘴就哭了。宜嫔也哽咽,含糊不清地说:“你哭吧,大声哭一哭,你额娘没了,你总该哭一哭啊。”
哭着哭着,还是把孩子抱入怀。这些天所有的事都像梦一样,她最终还是向惠嫔妥协了,坚持了几天要把妹妹的性命留下,可她实在太疯疯癫癫,甚至差点儿还咬伤了自己,惠嫔再三劝她,说留着是包袱是祸害。她一想到因为妹妹的存在,往后翊坤宫要变成冷宫,就害怕了,彷徨了。她说过的,她不要做昭妃那样的怨妇,她要风风光光地在宫里活下去。妹妹难逃一死,她周旋不过惠嫔,周旋不过皇帝。
“恪靖,你阿玛好狠呀,他好狠呀。”宜嫔抱着孩子号啕大哭,吓得恪靖浑身发抖。桃红和乳母赶紧来劝,却是这一次,宜嫔真的哭昏厥过去了。
上午为了留住乌雅氏才装着晕过去,这一次才实实在在地坠入黑暗里。可昏睡中却又梦见妹妹张牙舞爪的模样,午夜惊醒一身虚汗。外头值夜的宫女听见动静,还等不及掌灯进来,就听见幽暗中传出哭声。翊坤宫才死了人,直吓得宫女碰倒了烛台,险些酿祸。
翌日太医院奉旨往翊坤宫去,宜嫔好端端地突然害了伤寒,这病来得凶猛,虽不害性命,可需将养月余方能复原。起先太皇太后似乎不大信,权作好意又派心腹太医来瞧瞧,结果的确是病了。老人家未免唏嘘:“她这是自己吓出来的吧。”
而今天,本是惠嫔的好日子,这么多年终于得偿所愿入主东西六宫。长春宫里的陈设原就高贵典雅,又照着她的喜好重新布置归整过,选了好日子喜滋滋地搬进来。因不能铺张摆宴,只设了茶点招待六宫,连岚琪和荣嫔、端嫔都到了应景。众人正围坐说话时,外头却说慈宁宫苏麻喇嬷嬷来了。
还以为是太皇太后下了赏赐,众人都随惠嫔出来迎接,苏麻喇嬷嬷进来了却笑悠悠地说:“各位娘娘主子怎么都出来了,折煞奴婢了。”
惠嫔却亲手搀扶她请上座,笑着道:“万岁爷见了您都恭恭敬敬,我们怎好不尊敬嬷嬷。您可别说折煞,快请上座,什么娘娘主子的,咱们都是您的晚辈。”
苏麻喇嬷嬷却笑道:“不坐了,奴婢还要回慈宁宫去。来是恭喜娘娘乔迁之喜,并传太皇太后的旨意。”
惠嫔一听,忙与众人要屈膝接旨,苏麻喇嬷嬷拦住她说:“主子说了不必跪接,就是一句话而已,娘娘您瞧。”苏麻喇嬷嬷说着话,从身后带上来三个宫女。为首一个三十来岁光景,看服色品级不低,后头两个小丫头十几岁,脸上还满是稚气。
苏麻喇嬷嬷令她们给惠嫔磕头行礼,自己则说:“太皇太后说您身边的宫女年纪都太小了,早年几个好的有年纪的或病或出宫都离了,一直想给您再挑几个好的送来,就因为您贤惠什么事儿也没有,她才老转身就忘记。眼下正好恭喜您入主长春宫,这几个原是在慈宁宫茶水上伺候的,都是麻利能干的人。宝云年纪比您还大些,很稳重,已经知会敬事房,往后就让她做长春宫的掌事宫女,给您好好管着上上下下的人。至于您从前身边的小宫女们,就留下做些别的事,反正长春宫这么大,不多一个人打扫。”
荣嫔闻言,立刻在边上笑着嚷嚷:“嬷嬷,太皇太后有没有赏赐我什么好的人呀?”
苏麻喇嬷嬷却笑:“吉芯好好的,稳重又能干,怎么了,最近做错事惹您不高兴了?”便玩笑似的喊吉芯过来训诫,“好好伺候荣嫔娘娘,再听见主子说你不好,就送你去慎刑司打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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