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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皇帝依旧逗留在永和宫内,直到五日后,才直接在永和宫召见了几个大臣说话,太子也在永和宫见了父亲,至于妃嫔们,除了荣妃、佟嫔之外,再无旁人见到圣驾。
而皇帝召见大臣头一件事,就是要将舅父佟国纲归葬京城,更令诸皇子届时亲自去迎接,葬礼诸事的细节一一叮嘱。同样是一代悍将功臣,皇帝舅父身后的待遇,比起昔日安亲王这个宗室亲王,竟似云泥之别,悬殊太大,可这是皇帝的旨意,谁也不敢多是非。
而眼下皇帝得胜归来,身体也逐渐康复,帝王之气只聚不散,比从前更具震慑山河之势。
养在永和宫,事事安心,岚琪照顾人最体贴温柔,谁人不贪恋安逸舒心的日子,若非有江山子民扛在肩头,玄烨也不愿离开这里,更经历一场生死,经历一场酣战,他趁这工夫停下心思,沉静地思考了许多事。
只是服侍病人最最辛苦,岚琪自己气色渐渐也不大好,玄烨都看在眼里,中秋前他已可以下地走动,又恢复得生龙活虎,便心疼地搂着憔悴的人儿说:“朕好了,你可别病了。”
岚琪笑悠悠说:“皇上回乾清宫后,给臣妾几天清静日子,让臣妾没日没夜地睡几天就好了。”她抬起头看着玄烨,伸手在他红润精神的脸上揉搓了一把,“养儿子都没这么累,您是这世上最难伺候的人。”
玄烨笑:“是嫌弃了?”
“哪儿嫌弃,伺候您一辈子才好。”岚琪踮起脚尖,在玄烨面上啄了一口,柔柔地说,“臣妾没别的本事,就会照顾人,皇上几时累了倦了伤心了,永和宫里有臣妾在,有热热的汤饭和被窝,这里是您和臣妾的家。”
玄烨把她搂紧道:“朕记得,在你身上倒下时,听见你喊朕的名字了,皇祖母离世后,再没什么人喊过朕玄烨,那一瞬才觉得,真是到家了。”
想起那天的惊慌,再看到此刻神采奕奕的皇帝,岚琪感激上苍又一次赐福与她,没有让她失去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照顾虚弱贪睡的皇上那几天,她真恨不得没有家国天下,她愿意抛弃一切荣华富贵,只要老天爷别夺走她命里最重要的人。
此刻感慨万千,一时鼻尖发酸,但努力克制住了,微微笑着:“皇上回了乾清宫,诸事要悠着点,您可别不听话,不然臣妾求了太后,一天三四回地来问您好不好,叫您烦也不是敷衍也不是。”
“如今连太后也被你哄得团团转,朕还怕你不成?”玄烨笑,但话未继续,门外有环春的声音响起,禀告帝妃二人,说太子前来请安。
太子每日都来请安,包括前几日永和宫闭门谢客的几天,彼时是岚琪亲自打发太子,后来等皇帝见过一回了,隔三岔五父子俩还会见一面,但并非日日都相见,此刻玄烨就说:“朕下午就回乾清宫了,让太子到乾清宫等着朕。”
岚琪则问环春:“是不是到吃药的时辰了?”她跟到门前,却又轻声道,“好好和太子说,婉转些。”
这话岚琪每次都叮嘱,她挪不出空儿去对太子解释时,每每派环春或绿珠她们,都会多这一句吩咐,玄烨偶尔会听得,此刻便蹙眉道:“你何必对他如此客气,你是朕的德妃,是如今大清数一数二尊贵的女人。”
岚琪听得“尊贵”二字,笑道:“可关起门来,伺候自家男人端茶送水累得脚不沾地,这尊贵到底怎么个算法的?臣妾自小以为,所谓的尊贵,该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瞧瞧这几天的光景,可见咱们这儿只有一个人是真正尊贵的。”
玄烨睨她一眼,笑意浓浓地嗔怪:“伶牙俐齿。”
岚琪则坐到一旁,轻声说:“臣妾见过几回太子,觉得太子比从前更容易亲近了,但是太子提前回京,宫里宫外许多谣言,宫里谣言臣妾和荣姐姐能遏制,可朝廷上的闲言碎语,皇上可不能放纵,怎么能容得那些大臣对太子不敬?”
玄烨静静地看着她说,岚琪说半天面上一唬,自责道:“臣妾失言。”她心里怦怦直跳,这几天忙得,把之前的事都忘了,那会儿紧要关头时,惠妃那些话和太后的暗示,眼下都想起来了,而她自觉之所以会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些话,就是因为那隐藏的心虚在作祟。
可皇帝好像并不知道,或是他不在乎,此刻反问岚琪:“你可知道,太子为何提前回京?”
岚琪怯然看他,玄烨要她大胆地说不必避讳,她才道:“臣妾也是道听途说,听说您在大帐里责骂了太子。”
“胤祉也这样说了吗?”玄烨问,“他该听见的。”
岚琪见皇帝心里什么都明白,虽不愿牵扯三阿哥,可再撒谎也没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玄烨长长一叹:“朕是故意骂胤礽,朕要给他一个立刻回京的借口,只有把他骂回来了。”
岚琪有些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但有一件事她知道,照太医和梁公公的话,玄烨患的病是寒湿痢疾,可那阵子传到宫里,最耸人听闻的,竟是疟疾。她和荣妃压着宫里头的风言风语,还是传得神乎其神,所以太后才会暗示她,所以惠妃才会有那番话,大多数人一面觉得战争不可能胜利,一面则担心皇帝重病不起。
“朕没有宣召太子来,最早一道手传出去的那个太监,等梁总管去查时,已经被发现死在大营外,现下在查他自身和家人与什么派系有往来,朕必须要弄明白。”玄烨凝重地说着,似乎提起这些不愉快的事,养得气血充沛的脸色又暗沉下来,一字一句都分量极重,握紧了岚琪的手说,“若是朕病故,太子再被杀,你说天下会变成什么模样?”
那样的状况,岚琪光想一想就觉得几乎要窒息,可事实上,在此之前太后和她算得上是达成了默契,太后已经预备好了之后要如何面对局势的变化,与她说要一起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保住玄烨血脉的传承。
但此刻,玄烨说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他似乎没有半分怀疑裕亲王和恭亲王会有异心,而是说着:“朕万一有什么事,太子在京城,可以立刻奉太后懿旨登基即位,而大阿哥则跟着朕在外头,绝对赶不及进京。你说,把太子弄去前线和朕绑在一起,还能图什么?只怕朕若有个三长两短,太子也不能全身而退,到时候到底会怎么样,朕不敢想象。”
岚琪低垂着眼帘,心想难道玄烨是在怀疑大阿哥背后的势力操控了这次的事?她不敢也不能把太后与她合计的那些话说出口,是大不敬,甚至会让人误会她有野心,两人静默了一阵子,玄烨才问:“若真是那样,你会怎么做?岚琪,朕若那样抛下了你,你会怎么做?”
岚琪经不起这样的话,泫然欲泣,但几滴眼泪后就止住了,抬眸望着他,郑重其事地回答:“臣妾会扶持您的儿子登基即位,之后,随你而去。”
玄烨眉头紧蹙,抬手搭在她的肩头,掌心的力道几乎把她的肩膀捏碎了,责备道:“傻话,朕若逢不测,你一定要好好继续活下去。”
岚琪在泪容中绽放安逸的笑容,宁静平和地说:“活不下去的,咱们说好了一辈子相伴,缺了谁都成不了一辈子,臣妾明白自己肩上有责任,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然后就去成全自己的一辈子。这一生,臣妾为太多太多的人付出,看似不计回报,实则都在成全自己的美好,臣妾的自私,是隐藏在无私下的,到了尽头的那一刻,自私就再也藏不住了。旁人不懂,臣妾自己明白,还以为皇上也明白。”
玄烨双眸微红,捧起她的脸颊说:“朕病重时就想,丢下你怎么办?终于熬到福全大获全胜,终于熬到噶尔丹丧家犬一般溃逃,强撑着回来,是想哪怕倒下,我也要倒在你身边,在外头,我怕自己太孤单。”
岚琪笑:“天下都是皇上的,您怎么孤单了?”
玄烨温情脉脉道:“可你不在身边,朕就找不到家在哪儿。”
她痴痴地看着眼前人,她这一辈子,就陷在他的目光,他的言语,他的一切里,好似前世注定的纠葛,这辈子她逃不开甩不掉,心甘情愿地承受一切酸甜苦辣。就这样走一辈子吧,哪怕前路坎坷,她也要随着他的脚印,一步步走下去。
“乾清宫等着朕处理的事,堆积如山,真是难得生一场病,才会有十天半个月的悠闲,朕不能再懒了,再懒惰,噶尔丹就要重振威风再次来犯,这一次让他逃走,朕很不甘,此番论功行赏之余,福全和常宁的过失朕也要追究。”玄烨言语中帝王之气再次凝聚,威严得让岚琪有些不敢靠近,玄烨则起身说,“所以朕要先去和太后说一说此事,免得宗亲之中有人来挑唆动摇,你好好歇着,朕去过宁寿宫就要回乾清宫处理朝政,这几天不会入后宫,你也趁空把身子养好,过了元旦,朕带你去园子里住,这回不带什么人走,咱们清清静静的。”
岚琪只是笑:“皇上先忙,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两人单独共处近半个月后,皇帝才离了永和宫,但因这次圣驾是在永和宫里养病,旁人也不敢诟病德妃什么话,且任何大逆不道的事都没发生,之前说她另有所图的,也都闭嘴噤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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