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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内,炕桌上摆着棋盘,边上还放着一本棋谱。玄烨问她这几日怎么还有闲工夫下棋,岚琪叹息道,记不得是几时摆的棋局了,这阵子好久不能闲下来,是宫女们知道她学棋,不敢乱动,虽然每天打扫,但没碰过棋盘,就一直这么搁着。
玄烨看了棋局,又看了看棋谱,指着问是不是打开的那一页的,岚琪已经糊涂了,玄烨瞥了她一眼,随手就将棋局推乱,与她说:“我们正经下盘棋。”
“臣妾累,不想正经坐着。”岚琪歪在一旁,懒懒地说,“什么也不想动。”
玄烨则自顾自摆弄起了棋子,满不在乎地说:“那你就看着朕。”他顿一顿,毫无预兆地就说起,“下毒的事有眉目了,朕说你听,下完了棋,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岚琪眼神一颤,身子依旧歪着没动,半晌听见棋子落棋盘的清脆声,才应道:“臣妾怎么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玄烨面色冰冷,深邃的眼眸里刻入岚琪迷茫的神情:“算是有人为胤祚的死付出了代价,大福晋是他们的报应,如果这次胤禔也死了,就真是报应了。”
岚琪的心怦怦直跳,却垂下眼帘说:“这样的报应没有意义,大阿哥和福晋都是无辜的,该死的是明珠、是惠妃,是皇上要留着他们。”
“死多容易,活着受罪才是报应。”
这样的话似曾相识,岚琪听得有些害怕。玄烨的神情很不对劲,她终于挪动身体到他身边,轻声问:“玄烨,你怎么了?放松些可好?”
玄烨身子一松,靠在她的身上,低沉地说着:“汉代立子杀母你可知?”
岚琪僵硬地点了点头。皇帝继续说道:“也许当初朕立了胤礽,就该把赫舍里一族驱逐出朝堂,褫夺他们的权力,不让他们接触太子,也许那样就不会有之后一连串的悲剧。”他冷冷一笑,眼底杀气毕露,“如你所说,大阿哥是无辜的,胤礽也是无辜的,他所有的错,都那么被动而可悲。”
岚琪心慌地问:“难道是索额图大人要杀大阿哥?”
玄烨点头:“那毒只有索额图有法子弄到,他几次北走沙俄,他也好,他手下的人也好,最有法子弄到。”
岚琪心底一沉:“索大人何至于弄出这样暴露形迹的事?”
玄烨冷笑道:“他在挑衅朕。”
早二十年听见这样的话,岚琪会惊慌彷徨,到如今,她已能冷静地陪伴在玄烨的身边,听他继续说那些残酷而现实的话。
玄烨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是朕太姑息,是他们太隐晦。朕曾对你说,除掉鳌拜后的痛快没有停留太久,朕很快就感受到来自别处的压力。现在想来,朕当初杀了鳌拜,没有震慑到他们,只是让他们学乖了,让他们晓得,既要对付朕、控制朕,又不能招摇过市,让朕捉到把柄,戳到痛处,以免落得一样的下场。”
岚琪心中想,他方才那句立子杀母,太子生来无母,原是最好的条件,可母亲一人之力究竟能影响什么?说到底,还是背后外戚的势力。而赫舍里氏一族并非因皇后而强大,相反是皇后和太子因他们而强大。对家族而言,赫舍里皇后在或不在都没有影响,昔日家族未能左右坤宁宫,如今却将毓庆宫钳制得死死的。皇后若还在,则会成为太子天然的屏障,将他与外戚相隔,立子杀母,果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皇权手腕。
“朕不是不明白。”玄烨眼中有对他自己的鄙视嘲讽,冷幽幽地说,“是朕太优柔寡断,是朕太天真。”
岚琪劝慰:“如今想清楚了,就照着心愿去做,过去的都过去了,皇上何必自责?”
玄烨看着她,看着看着,面上紧绷的神情松弛了,微微一笑问:“无论如何,你都会站在朕的身边是不是?”
“任何时候任何事,臣妾都不会动摇。”岚琪恬淡应答,双手捧起玄烨的手护在掌心,笑悠悠道,“往后的路,咱们都要一起走,哪怕你嫌弃我,我也会紧紧拽着你、缠着你。你放心,到哪儿我都丢不了。”
玄烨的目光一如二十多年前那般宠爱珍惜,拍拍她的额头,凑过来在颊边轻轻一吻,双唇未及离开,就在她耳边说:“朕要废太子。”
岚琪说她不会动摇,原来石化了的人真的不会动摇。玄烨笑悠悠地看着瞬间僵硬了的人,不屑地笑着:“你看你,一点儿都不可靠,只是一句话而已。你现在在想什么,是不是怕牵扯到你的儿子?是不是担心朕会让胤禛他们陷入尴尬?你不是说,要站在朕的身后?”
其实岚琪早就觉得玄烨不耐烦太子,甚至早就觉得他有废太子的心思,可是总不过是隐晦暧昧的几句话,大多时候,岚琪都觉得是自己的心魔和欲望在作祟,如今真真切切听到这么一句话,她想的倒不是自己的儿子会有怎样的前程,而是玄烨终于肯放下包袱,放下这个因年轻冲动而背负了二十多年的包袱。无论这件事能走到哪一步,无论最终能不能遂他所愿,至少从今往后的皇帝终于能少些顾虑,他不再顾忌,也就不会再心痛。
“做了决定,朕就不会再犹豫,但朕只是想告诉你心愿,至于将来会如何,朕不能给你任何许诺。”玄烨伸手捧着她的脸颊,慢慢说道,“朕愿意给你天底下最好的一切,可那是给你,而不是给孩子们。朕只能给你眼前的美好,不能把大清的将来也当作许诺送给你。当初立太子,朕就是给了皇后许诺,就是因为深爱她才想把天底下最好的都给她。这太子之位与其说是给了胤礽,不如说是给了皇后。同样的错误,朕不能再犯一次。废太子是朕的心愿,但将来是否再立,立哪一个,不是朕能说了算。”
岚琪反而心中一定,应了声“是”。玄烨则道:“大清的将来要有更优秀的皇帝,朕的儿子里不乏优秀的人才,未来能者居上,且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臣妾记下了。”
“这话出了这道门,朕就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讲。”玄烨像模像样地勾起岚琪的手指头,“你也不能对第二个人讲,苏麻喇嬷嬷都不能。”
岚琪憨憨一笑,笑玄烨:“哄小孩子的把戏。”可玄烨却说:“关乎江山社稷,怎么是哄小孩子的?”
两人的手微微晃动着,拉钩许诺,一晃一晃,沉淀多少岁月、多少坎坷,岚琪突然泪如泉涌,吓得玄烨不知所措,拥着她问怎么了,却听得人家一句:“我心疼你……”
皇帝那日歇在永和宫,乾清宫的折子分几次送到永和宫。这样的事,宫里的人早就习惯了,早些时候还会忌妒德妃专宠,如今却觉得,皇帝能有一处安心,宫里太平,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不是什么坏事。
岁月,总会抹去一些棱角,洗去一些怨怼,人心渐渐平静,兴许这就是年龄的馈赠。
但安逸的日子下,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扑向所有人。皇帝这一次要彻查谁与宫外勾结,根本没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人。自然心安理得的人无须为此担心;可作了恶的,恐怕这一次在劫难逃。
两天后,四阿哥府里的弘晖小阿哥被送到内宫。胤禛不知在忙什么,还是毓溪亲自送来的。岚琪问候了她的母亲,让毓溪带回去许多名贵的药材,听说觉罗氏有所好转,更盼着她能完全康复起来,叮嘱毓溪不要操心家里的事,好好照顾母亲。
而弘晖来后不久,念佟也跟着进了宫。姐弟俩一块儿长大,谁也离不开谁。念佟天天在家念叨弟弟,胤禛不耐烦了,就把她带进宫交给母亲说:“家里怕是无人照应,额娘受累些,过几天我手上的差事有了眉目,就把孩子接回去。”
岚琪对儿子玩笑道:“你说得轻巧,像平头百姓家似的找祖母看管孩子,额娘可不是闲来无事的婆婆。”
胤禛知道母亲不是那个意思,赔笑不说话,倒是被母亲问:“你近来忙什么差事?我听毓溪说,你心烦得连念佟都迁怒。”他皱了眉头,不耐烦地说:“额娘知道了又如何?”
岚琪嗔怪:“你这是什么话?”
胤禛竟怒气冲冲地说:“额娘是不是早就知道胤祚是被谁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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