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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你早就死了,你的良心呢?”贵妃一声斥骂,扬手又把桌上的碗朝觉禅氏砸过来。她偏头躲过了这一下,看着瓷器在地上碎裂,心里仅存的一点感激也消失了,抬手抹去流在眼睛上的血,冷声道:“嫔妾当初来咸福宫,是皇上的旨意,与娘娘毫无关系。娘娘对嫔妾并没什么救命之恩,而嫔妾的良心,也不会为杀人子嗣的人存在。”
正如觉禅氏所说,当年皇帝看出惠妃想多养几个孩子的野心,为免她横生枝节,才主动提出把觉禅氏从单独的院落挪去咸福宫,本意是将这个孩子交给温贵妃抚养,之后的事虽然都和预想的不同,但觉禅氏会来咸福宫,真的和温贵妃本身毫无关系。可人家却始终以恩人自居,要求觉禅氏对她言听计从,一眨眼已是这么多年,到今天这扭曲的关系终于破裂。
温贵妃自己早就把当年的事忘记了,她只记得自己如何成全觉禅氏,如何把外头纳兰容若的事点点滴滴告诉她,连同她曾经发疯把觉禅氏母子赶出去的事也忘记了。她眼里只看到乌雅岚琪对她的无情,只看到觉禅氏对她的背叛,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对她不公平。她这一辈子,就没有一件事能够遂了自己的心愿,无论她怎么努力也得不到想要的,无论她如何做好,也没有人正眼看她。
盛怒的女人,岂能再听这样的话,温贵妃脸上愈发狰狞,俯身凑到觉禅氏面前,扬手挥过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纤长的护甲在她下巴划出一道血口子,又抓起觉禅氏的领子说:“谁也不让我做好人,那我只有作恶了,作恶你们才会惦记起来还有我这个人,是不是?我会好好照顾你,让你好好活着,看我怎么收拾了她妹妹,再收拾她。”
“把她关起来,把香荷她们也关起来,若有人敢漏出去一个字,我要他的命。”温贵妃冷脸吩咐冬云,“你有法子管住那些宫女太监,你自己掂量一下,这件事若做不好会有什么结果。”
是冬云亲手往腊八粥里放的藏红花,藏红花煮透消失前火红的场景至今在她眼前,总觉得那是血一样的颜色,总觉得那就是福晋流产时的血,温贵妃这一句说得她心惊肉跳,她已经没法儿脱身了。
膳厅的遍地狼藉很快就有人来清扫收拾。不知情的宫女太监们也都习惯了温贵妃动不动摔摔打打的脾气,至于觉禅贵人被关起来,不在乎的人只以为是她不舒服在屋子里不出门,乍一看,咸福宫和以往也没什么差别。
但是觉禅氏身上多处被砸伤,额头和下巴的伤痕若不及时处理,就会留下一辈子的疤痕,她那张美艳无双的脸也就毁了。若是被关在自己的殿阁还好,可温贵妃是让冬云把她锁在堆放咸福宫器皿的屋子里,这里除了冷冰冰的器皿摆设,什么东西都没有,更没有炭炉没有地龙,她身上只一件单衣,正月里天寒地冻的气候,长久下去,她的性命恐怕也会保不住。
而这一切,咸福宫里尚有许多人不知道,更不要说咸福宫以外的人。
岚琪这晚从慈宁宫回来时,绿珠匆匆告诉她一件事,说今天去放野猫的人还没行动,咸福宫那里就有野猫出没,太监宫女围着咸福宫好一阵折腾,没见抓着什么,然后就散了。
“你确定咱们的人没有去?”岚琪心里隐隐浮起不安。
绿珠点头:“咱们的人都是半夜去的,那会儿是用晚膳的时辰,哪个会去呢?”
岚琪打发绿珠下去,到底头一回做这样的事,竟一时有些坐立不安,唤来绿珠让他们不要再去放野猫,相干的东西也都处理干净,可那之后仍旧觉得不安。环春想法儿去咸福宫打探消息,那里早早宫门紧闭,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也许真的是有野猫,只是巧合呢?”环春尽力安抚主子。她也看得出来,她家娘娘真不是做这种事的人,这一天天提心吊胆,虽然要强要坚持到底,可真是够折磨她的了。
岚琪也知道,兴许正好有野猫,不是其他的什么事,没的自己吓自己,但这一晚终究不踏实。果然第二天元宵夜宴,应了她的担心。这晚温贵妃盛装出席,可一向紧随其后的觉禅贵人不见踪影,十阿哥也是跟着乳母,平日里都是跟着觉禅贵人的。
不愿在人前露出不安的神情,岚琪死死绷着脸上的笑容,可时不时与环春对视,主仆俩心里都犯嘀咕。好在环春活络,在宫女间随意搭讪几句就问得些许话,跑回来对岚琪说:“说是病了,在宫里养身体。”
“可也没听说传太医。”此刻的岚琪心神不宁,对一切都很多疑,忍不住要在脸上露出焦虑,环春一直提醒她要小心。幸好有温宪在身边纠缠,陪着她倒分散了不少精神,可孩子坐不住,没多久就要跑开,岚琪正好不耐烦,索性追着女儿离席,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没人太在意。
岚琪追着女儿一路往后院来,果然见其他几个孩子在这里玩耍。有小太监领着他们放烟花点灯笼,连大阿哥和太子都在,孩子们欢声笑语倒是其乐融融。
岚琪心头一沉,这里光线昏暗,不似宴席上亮如白昼,她可以肆无忌惮地露出脸上的忧虑。因喝了些酒,刚才跟着女儿跑得又急,不免有些头晕,岚琪侧身在屋檐下栏榻上坐了,正好靠在粗实的梁柱后头。
看着孩子们嬉笑追逐,心情本略略轻松,忽而听到身后孩童的声音,一时辨不清是哪个阿哥,但是听得清在问:“觉禅贵人怎么没来呢,她不是一直带着你玩吗?一会儿我们要放烟花了,也让她一起来呀。”
“八哥,我害怕。”奶声奶气的声音跟着响起,而照刚才的话,此刻应声的该是一直跟着觉禅贵人的十阿哥,既然他口中喊着八哥,那问话的孩子,就该是八阿哥。
八阿哥笑着问:“你怕什么呀,难道觉禅贵人不在你就害怕?觉禅贵人是不是很喜欢你,她怎么天天都和你在一起?”
“八哥,额娘可凶了,额娘拿碗砸人,觉禅贵人摔在地上了。”十阿哥说着嘤嘤要哭泣,但再要说话,似乎被八阿哥捂住了嘴。岚琪在梁柱后听得心惊肉跳,八阿哥则小声说:“胤?,你不要乱讲,会吓到人的。”
孩子不会撒谎,更何况十阿哥那么小的孩子,他喜欢觉禅贵人,才会觉得这是很恐怖的事情,不管他是怎么撞见这光景,毫无疑问现在觉禅氏并不是在咸福宫养病,而是被贵妃软禁了。亏得贵妃今天面不改色地来赴宴,方才与人谈笑风生,也根本看不出来昨晚才发过那么大的脾气。
“胤禩,你在哪儿?快来。”热闹处七阿哥在喊人,更唤小太监去找,这边八阿哥听见七哥喊他,便拉了弟弟往那里去,一面听见他在嘱咐十阿哥:“不要怕了,没事的,觉禅贵人很快会没事的。”
岚琪索性又往柱子后头隐了隐,只等孩子们跑过去,突然听得一声炸响,是那边在点鞭炮,温宪的尖叫声也跟着传过来。小丫头满世界找额娘,岚琪这才迎过去。
“额娘,我怕,额娘抱抱。”温宪缠着岚琪撒娇。平日里小霸王似的公主偏是个胆小的,岚琪温柔地哄她,可眼下她有更要紧的事做,见四阿哥在边上,招手让他来:“德妃娘娘不能离席太久,四阿哥帮我看着温宪可好?”
四阿哥笑着点头,牵起妹妹的手,宠爱地说着:“四哥带你去点兔子灯,我们不玩鞭炮。”
“四哥我要那个最大的兔子灯。”温宪顿时乐呵起来,乖乖跟着走了。
此刻环春几人也找过来,毕竟她家娘娘不能离席太久,已经有人问德妃去哪儿了。岚琪整理仪容再次回到宴席上,不经意与玄烨目光相交,皇帝温润地笑着,却看得她心底发慌,匆匆就把目光掠开。她身上显而易见的慌张看在玄烨眼中,他不禁微微皱眉。
坐定后,岚琪满心想着如何把觉禅贵人解救出来。这宫里能想到她的人几乎没有,若一直无人关心,她一辈子被贵妃软禁,只要咸福宫的人不往外说,只要外头的人没想起来去看,谁晓得今天明天是不是还活着?
想到这些,岚琪心里头直打战。她到底是把觉禅氏给坑害了,这件事里最关键的是她,最危险的也是她,以她的智慧怎能预想不到可能的后果,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自己。岚琪突然觉得,自己是利用了觉禅氏对她的感激,把人家一片诚心全用在这不正道的事上了。
她终究不是做这种事的人,没有义无反顾的魄力,没有鱼死网破的狠心,怪不得最早与皇贵妃商量时,皇贵妃会那样打量她,说她是不是太勉强了,问她真的能狠下心去算计这么多吗。
岚琪晃了晃脑袋,不去想这些没用的事,眼下要想法子把觉禅贵人救出来。她身在妃位,没资格硬闯咸福宫,贵妃能有许许多多说法来解释觉禅贵人为何被“软禁”,她若不能一下子撂倒贵妃,只会助长她的气焰,甚至觉禅氏更因此受苦,可她要怎么做才好?
脑袋里头一个冒出来的,便是皇贵妃,皇贵妃答应帮她,答应会在最后替她向贵妃发难,岚琪信她不会食言。可猛然抬头看过去,却见皇贵妃满面喜色双颊绯红,只要有人过去敬酒,她都是笑着一饮而尽,女眷们越起哄,她越是得意。皇贵妃大宴时常常喝醉,也不是稀奇的事,岚琪眼睁睁看着她今天又要被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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