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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琪听得二阿哥念诵经文,睁开眼笑道:“二阿哥也会背诵经文?”
胤礽颔首,苦笑:“从前这些都是门面功夫,德妃娘娘大概不知道,我还是太子那会儿,每年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替皇阿玛去各处祭拜。可我每次都只是应付场面,回过头来想一想,到底要做些什么,一概都不懂,只是应个景而已。也从未悟过道,从未把佛家之言放在心里。”
岚琪笑道:“佛家讲究一个缘字,水到渠成,二阿哥不必太强求,便是从如今开始好好参悟,也来得及。”
胤礽摇了摇头,轻笑:“往后,我的确是有大把的时间,却不知有没有这份心,更不知来不来得及在有生之年参透。”
岚琪道:“禅学佛学何其之深,名师大家终其一生也未必参透,二阿哥并非出家人,何必执着于参透?”
胤礽问:“那修佛来做什么?”
岚琪悠悠一转手里的佛珠,应道:“劝人向善。”
殿内一时静了,能听见佛珠在岚琪手中轮转的摩擦声,她渐渐闭上了眼睛,默默念诵经文。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二阿哥说:“就快到了。”
岚琪睁开眼,问他:“到什么?”
胤礽说:“就快到四阿哥的生辰了,每年到他的生辰我都会被心魔折磨,像被千百只虫子在啃咬五脏六腑,今年比从前好多了。”
两处蒲团前后错开,岚琪坐在胤礽的身后,她也算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当年的小家伙,早已是有着宽厚背脊的大男人。他都三十五岁了,曾经在岚琪看来遥不可及的年纪,如今却想能再回到当年该多好,可太子恐怕这辈子,连想都不愿再想起这一年。
岚琪一时记不起自己三十五岁时在做些什么,可她却清楚地记得二十一年前胤禛生辰时,太子协助索额图放出了疯癫的温贵妃,太皇太后受到惊吓自此一病不起,也是从那时候起,玄烨和太子之间结下了梁子。那时候太子才十几岁,十几岁的孩子,做出那么狠的事。
“二十一年了。”胤礽背对着岚琪,传来的声音仿佛是哭了,原来他也清晰地记得那个日子,岚琪看到他的肩膀在颤抖,好一阵后才继续道,“皇阿玛当年为什么不责罚我,为什么不在当年就废了我……为什么要让我承受二十一年的痛苦?”
岚琪却冷声问:“难道皇上对你的父爱,都成了错吗?”
胤礽伏在地上抽泣着:“他是故意要折磨我吗?是不是?”
岚琪说着,轻轻一叹,起身到香案上又供了一束香,转身俯视坐在蒲团上的胤礽道:“皇上从没想过要折磨你二十一年,反而一直费心地爱着你,保护着你。虽然他现在也后悔没有在当年就让你受到应有的惩罚,而让你在歧路上越走越远,可是二阿哥,皇上从没有怂恿你作恶,也没有强迫你堕落。你做错事,不是因为你皇阿玛不爱护你,向善还是行恶,都在你自己心里,这二十一年,更不是你皇阿玛在折磨你。”
胤礽痴痴地看着岚琪,三十五岁的大男人,眼泪如雨般从脸颊滑落。他咽喉被堵住了似的,说话十分艰难,岚琪依稀听得出他在说:“从来也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从来没有。”
岚琪心头一软,想到当年钮祜禄皇后寝殿里那融化的雪兔子,想到那一段短暂而美好的母子情,还有皇后那一封没有送给玄烨的信,一时悲从中来。
钮祜禄皇后是极好的女人,她爱着玄烨,爱着玄烨的孩子。若是她还活着,太子必然会得到好的教养,至少他不会变得让玄烨痛心疾首。是太子无母的悲哀,更是玄烨的悲哀。
“那年,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皇阿玛来审我……”胤礽失魂落魄地伏在地上哭泣,岚琪可怜他,想伸手去搀扶一把,门前突然有身影闯了进来,急促地喊了声:“额娘。”
门外的胤禛实在等不及了,终究不顾环春的阻拦冲了进来,等了那么久也不见动静,天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若是母亲有一点儿闪失,他必要杀了胤礽。可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意外至极,母亲安然无恙地站在香案边,二阿哥却伏在地上号啕大哭,胤禛一时怔了,不知怎么才好。
岚琪走到儿子面前,与他微微一笑,轻声道:“额娘没事,你把二阿哥送回咸安宫吧。额娘下午就去畅春园,这事儿我会和皇上讲,你把额娘送到畅春园,就不必进去了。二阿哥累了,在这里冻了半宿,回去请太医给他瞧瞧。”
“额娘真的没事?”胤禛上下打量母亲。
“没事。”岚琪满心安慰地看着他的儿子,这个当初在玉泉山差点儿被那拉贵人掐死的孩子,地震时被孝懿皇后用柔弱身躯挡住花盆救下来的孩子,如今已长成参天大树了。
胤禛便过去将二阿哥搀扶起来,外头有侍卫跟进来,见二阿哥虚弱无比,一左一右将他搀扶出去。胤禛细心,吩咐道:“用轿子把二阿哥送回咸安宫,这样走回去,像什么样子。”
环春进来陪岚琪将余下的殿阁又扫了一遍,而后收拾香案。主仆俩宁静平和地做罢一切,就要走出慈宁宫时,岚琪回身再看一眼,眸中含泪道:“好像还能听到太皇太后喊我一声岚琪。”
皇帝在畅春园优哉游哉住了两天,精神气色俱佳,对待皇子们,也渐渐有了好脸色。而岚琪比大臣们更先知道,皇帝要众人推选一位皇子做新太子,但他的目的并不是选太子,玄烨说他不会再立太子,这一次的事,是另有目的。
九月里太子被废,十月里大阿哥被幽禁,宗亲大臣们都累了,怕是心思也倦怠了。皇帝说该有些新鲜事让他们提提神,让那些自以为是的臣子看一看,这江山是谁的,这天下有多大。
大概的事,岚琪略略知道些,具体就不清楚了,也不明白玄烨说十一月该有的是什么事。但那晚云雨后说起白天慈宁宫的遭遇,说到太子可怜,玄烨当时叹:“朕问过他,是否愿意再以太子的身份为朕做一件事,他答应了。”
至于木兰围场里,太子为何要扒拉在皇帝的帐子上,玄烨说太子那晚本想埋伏在外头等着捉闹了好久的鬼影,看看是不是大阿哥要设计害他,甚至准备若遇上大阿哥,就对他动手。鬼使神差到了御帐旁,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就那么划拉开了帐子,先看看父亲在里头做什么。
这么巧合又奇怪的事,岚琪听得不可思议,玄烨说他也不信。可是太子这么说,无论怎么问他都是这么说,想想当时除了风传的鬼影外,没有其他蹊跷的事,似乎也是真的了。
至于鬼影是十四阿哥倒腾出来的,为了吓唬大阿哥和太子并挑唆他们的关系,这事儿玄烨说他知道。说大营里接连几天出那么奇怪的事,胤祯却不冲在前头张牙舞爪的,他身上就一定有问题,只要派人盯着他,就什么都知道了。而太子出事那晚,胤祯的确是带兵去边防巡视,和他不相干。
皇帝的这几句话,让岚琪事后想起来时,总禁不住要晃神。玄烨对一切都了若指掌,女人也好,大臣皇子也好,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与其和他博弈或想要欺骗他,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向他索取,十四那孩子从前什么都敢要,玄烨才那么宠爱他。可是沾染了人情世故,在朝堂里行走了几年,他反而开始像个大臣似的,开始和父亲玩心思。
想到太子哭诉当年放出温贵妃吓唬太皇太后,一直在等父亲的责备和惩罚。如果当时他就不再是太子,或付出沉重代价,也许人生的路就不会走偏。岚琪想到小儿子这次在木兰围场装神弄鬼,却没有受到该有的惩罚,心里就不免担心胤祯会不会步太子的后尘。她急着与玄烨商量,皇帝却说:“等下一件事之后,朕自然有话对他说。咱们说好了一起看着他,怎么会让他走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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