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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妃本要和布贵人一起送岚琪回永和宫,李公公凑上来说:“娘娘既然出门了,不如到慈宁宫坐坐,太皇太后她……”
“我正要去呢,只是脚下虚浮走不快。”岚琪应道,对身旁搀扶她的荣妃和布贵人道,“姐姐搀着我,慢些走吧。”
那边厢,觉禅贵人搀扶温贵妃上了肩舆。温贵妃离去后,觉禅氏领了香荷慢行。香荷正嘀咕早该带把伞出门,忽听后头传来声音:“你们听说了吗?纳兰大人昨晚病故了,多年轻啊!”
觉禅氏浑身一僵,整个人定住了。
莫说觉禅氏定住了,香荷也知道纳兰容若是主子的亲戚,从前还请纳兰大人帮过忙,突然听说他死了,也觉得不可思议。
几位常在答应慢慢走上来,朝觉禅贵人欠身行礼,见她不走,便告辞先行。一面继续她们之间的谈话,大概是有人问了什么,但听一人说:“还能有几个纳兰大人?明珠府的纳兰容若呀。没想到皇上今天提也没提过,还以为纳兰大人被器重,皇上会有所表示。”
“兴许表示了,不过咱们不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
字字如针,从耳朵钻入心里。觉禅氏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自己是谁。她的视线渐渐模糊,这么多年来支撑她挺直脊梁的信念消失了,纤柔的身体轰然坠下,吓得四周人惊慌失措。
这边岚琪正往慈宁宫去,突然听得身后嘈杂,众人都转身看了眼,那边围着的人多,瞧不真切。有小太监跑过去看光景,回来道:“娘娘,是觉禅贵人中暑了。”
荣妃嘀咕:“她还真是娇弱。”
边上不曾走远的惠妃闻言却是一个激灵,知道必然不是中暑那样简单。今早容若病故的消息传进宫时,她也惊愕得说不出话,更何况觉禅氏。
“我去瞧瞧,你们只管去慈宁宫吧。”惠妃让她们先行,自己往这边来。只见觉禅氏跌在香荷的怀里,人尚清醒,双目含泪,面色如纸,看得她心惊肉跳。生怕叫旁人察觉出什么,忙唤手下的人,“咸福宫太远,先送去我那儿,让太医来瞧瞧。”
若是平日,觉禅氏断不会跟惠妃回长春宫。但此刻的她看似清醒实则早已糊涂,脑袋里乱糟糟的什么念头也没有,只等被送到长春宫偏殿的床榻上,
也没醒过神。
这边折腾好了,就有人来慈宁宫告知荣妃一声,恰遇荣妃和布贵人从慈宁宫出来,她们把岚琪送到这里就好,之后太皇太后必然有话要单独和她讲,她们不用在跟前听。布贵人忧心忡忡道:“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缓过来了,若是强撑才更可怜。嫔妾还宁愿见她掉眼泪,刚才那些微笑,实在瞧得心都碎了。”
荣妃则叹:“哪能强求十天半个月就缓过来。”
大热天的慈宁宫幽静清凉,竹篾的气息混合着药味弥散在每一个角落。岚琪缓缓走到门前,却停下了。
犹记得第一次为太皇太后侍疾,她急匆匆跑来,进门和玄烨撞个满怀。彼时玄烨的神情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可如今再也回不去那段时光。皇帝不一样了,她乌雅岚琪也早就不同。在此之前她相信玄烨说的,一步步往前走就能走到未来。可眼下的她,却希望能时光倒转,让她再好好疼爱一回自己的孩子。
门前竹帘打起,苏麻喇嬷嬷出来。她去永和宫看过德妃两回,今日见她自己能来了,可是憔悴成这模样,不等说话眼睛就红了。上前来挽了手道:“主子才吃了药,正念叨奴婢去永和宫瞧您好不好。”
“嬷嬷辛苦,都怪我不好。”岚琪嘴角有笑容,可正如布贵人所说,她笑得太可怜了。
苏麻喇嬷嬷拉着她的手进了门,寝殿内搁置了许多冰块,与室外俨然两季分别。岚琪走来慈宁宫身上已微微出汗,她身子本虚弱,不禁打了个哆嗦。苏麻喇嬷嬷看在眼里,便让小宫女去拿一件风衣来。
“主子,瞧瞧谁来了。”苏麻喇嬷嬷拉着她到太皇太后的榻前。病弱的老人正闭目养神,嘴边慵懒地说:“谁呀,出个声儿我听听?”
“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一大早的,您怎么又歇下了?”
柔柔的声音传过来,老人家颤抖了眉头,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岚琪立在跟前,瘦弱憔悴得不见从前的模样,心里头便是一阵阵的痛,她稍稍伸手,轻轻唤了声:“孩子,你来啦。”
“太皇太后。”岚琪伏到她身前,被老人家抱了满怀,背脊上是她温柔的抚摸,耳边听见她一声声说,“你再不来,可就见不到我了。你怎么那么狠心呢?若是早知有今日,这十年何必在我身边,让我在这人世上,又多一个牵挂呢?岚琪啊,你太狠心了。”
“太皇太后……”岚琪又哭出声,虽不是昨晚在玄烨怀中那样毫无顾忌地宣泄,此刻的眼泪,也流尽心中的痛苦。太皇太后搂着她说:“哭吧,眼泪流干了,你才不会痛。你要好好活着,连带着胤祚的份儿,好好活下去。”
苏麻喇嬷嬷悄然退下,让送风衣来的宫女不必拿进去了。一行人都退出来,却见阿哥书房里的人跑来说:“嬷嬷,大阿哥和太子打起来了,您看怎么办才好?”
苏麻喇嬷嬷皱眉:“皇上的队伍还没出京城呢,他们就这样胡闹?”可转身瞧见里头太皇太后和岚琪依偎着说话,实在不忍打扰,便吩咐他们,“请惠妃娘娘领大阿哥回去,太子送回毓庆宫,一会儿我再去瞧瞧。”
消息便又急匆匆送到长春宫。这边太医正忙着给觉禅氏看病,她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听闻儿子和太子大打出手,惠妃整个儿吓蒙了,撂下觉禅氏就往书房来。而惠妃前脚走,太医后脚也散了。长春宫里的人又都跟着惠妃去书房,偏殿里就没剩下几个。
觉禅氏靠在榻上,刚才人来人往一番折腾,她算是清醒了一些。可她不能在人前流泪哭泣,压抑着压抑着,竟就真的哭不出来,仿佛眼泪都往肚子里咽了。
“八阿哥,别乱跑。”外头突然传进女人的声音,只见一个小孩子蹦蹦跳跳跑进来,不知是不是平日就在这里玩耍,熟悉了这里的一切。乍见几个陌生人,孩子愣了愣,稚嫩的声音问:“你们是谁?”
乳母很快就跟了进来,八阿哥便问:“她们是谁?”
乳母当然认得觉禅贵人,更知她就是八阿哥的生母,但觉禅贵人深居简出,极少在宫内行走,便是年节宴会上,也只是低调地混在人群里。后宫妃嫔那么多,八阿哥本来就认不全。
“是咸福宫的觉禅贵人。”乳母忙回答,又向觉禅氏行礼,而后就对小主子说,“八阿哥,咱们走吧,觉禅贵人生病了,要让贵人好好休息。”
“好。”小孩子答应下,乖乖跟着乳母走,可到门前时,突然又跑回来,笑眯眯地站在榻边,朝觉禅氏伸出了拳头,似乎要给她什么东西。觉禅氏愣了须臾,才模棱两可地伸出手。掌心被放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她心里还以为是孩子恶作剧,可八阿哥的手挪开后,就看到一块已经被捏得融化的糖。小家伙笑着说:“给你吃,不要怕药苦。”
乳母急忙折回来,尴尬地笑了笑,抱起八阿哥匆匆就跑了。
他们一走,香荷就对觉禅氏兴奋地说:“主子,八阿哥长大了呢,八阿哥实在太可爱了。奴婢还是头一回这么仔细地看,八阿哥长得可真好看,和主子很像。”
觉禅氏低头看着手心黏糊糊的糖,香荷又说:“到底血脉相连,八阿哥都知道心疼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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