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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云你起来。”岚琪拉着她起来,又朝温妃福了福,“娘娘既然如此说,臣妾就先告辞了,若有什么事,还请您立刻派人去钟粹宫找臣妾。”
温妃颔首不语,岚琪又行了礼,转身离开。随她而来的环春也从边上跟过来,刚才就听说主子在里头罚跪,这会儿见要走了,委实松口气,而在坤宁宫里没看出什么,一到门外头,主子倏然就腿软了。
坤宁宫里的事,难免要透出去。那日风雪越见肆虐时,皇帝竟然顶着风雪来坤宁宫。听见外头上报,皇后只在心里冷笑,心想皇帝这是要为他心爱的人被罚跪,来找自己理论了吗?
待玄烨进来,浑身的寒意,温妃上前解了氅衣,递过手炉,皇帝捂在手里笑问:“这些日子,你都在这里?辛苦了。”
“臣妾侍奉姐姐应该的。”温妃侧身让开,请皇帝往里头去,自己则将氅衣给了冬云,带了宫女到别处去坐。
玄烨信步进来,恰逢西洋钟鸣时,他和皇后都朝大钟看去,皇后先开口:“听说皇上新近又得了新的?臣妾也想开开眼界。”之后坐在榻上欠身,自称抱病不能下床行礼。
玄烨笑道:“就在乾清宫暖阁里放着,你好了过去瞧瞧就是。”说着坐在一旁,细细看了她,“你气色很不好,天越来越冷,可要养好了过冬。”
“臣妾好些了,多谢您记挂,大雪天的,皇上怎么来了?”皇后心中惴惴,本以为会看到怒气冲冲的皇帝,跑来责问自己为何折腾他心爱的德贵人。还以为乌雅氏转身就会去皇帝面前告状,她果然是想错了吗?
“朕有高兴的事,想着该先来告诉皇后才好。”玄烨笑意深浓,相形之下,皇后更显孱弱憔悴,但听见皇帝这句话,不免眼中放光,只听皇帝说,“尚之信也降了,而今,三藩只剩下吴三桂那只老狐狸。这些年朕和大臣将士们,没有白辛苦。”
“真的?”皇后闻言大喜,她知道三藩对皇帝的重量,而令她惊喜的或许不是谁投降,而是皇帝有如此高兴的事,竟第一个先来告诉她。陪伴皇帝十几年,从未有过如此待遇,一时浑身热血涌动,仿佛疾病也去了大半,缓过神来才笑着说,“臣妾恭喜皇上,吴三桂必然也是苟延残喘,皇上平定三藩指日可待。”
玄烨欣喜,与她道:“那就养好身体,朕在前朝有文武大臣,后宫这个家全在你了。”
皇后热泪盈眶,欠身答应,可又想起上午德贵人跪在这里大半天的事,皇帝虽没有提又或许还不知道。但她心里明白,自己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想要折腾乌雅氏,可她又怎么会想到,皇帝会真的敬重自己这个皇后。
“朝廷的事总忙不完,朕对太子终究疏于管教,现在正要养成一辈子的性子,朕便想着等你好了,就把太子送来中宫,让你照顾教养。你如今有亲妹妹在身边,凡事有个可信的人搭把手,朕也不怕累着你。”玄烨继续缓缓道,“你是朕的皇后,太子自然该你来抚养。”
皇后呆呆地看着他,暗自咽下了堵在胸前的那口气,曾经求而不得的一切,抱养孩子、中宫之位、皇帝关心如今都有了,可为什么心里还是空荡荡的,还远不如堵着那口气来得满,她到底还要求什么?
玄烨却好像没在意她神情的尴尬凝滞,自顾自说着:“你妹妹性子很好,皇祖母和太后都很喜欢,只是瞧着柔弱,你知道佟贵妃的脾气,别叫她欺负了你妹妹。”
皇后眼眶湿润,垂首揉了揉眼睛笑道:“皇上可不能说这样的话,贵妃听见该多委屈,人家好好的,怎么就欺负臣妾的妹妹了。”
玄烨亦笑道:“朕开玩笑而已,至于她的脾气你也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妹妹太柔弱了。”
皇后欠身道:“您这样心疼她,臣妾替妹妹多谢皇上。”
“朕还要去告诉皇祖母这个喜讯,不陪你多坐,自己的身子要保重。”玄烨将手炉塞给她,微微一笑转身便走。皇后捧着手炉凝视着他的背影,才刚掩下的眼泪奔涌而出,可她却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哭。
外头听说皇帝要起驾,温妃赶紧过来伺候,但玄烨已经拢了氅衣,见她来了微微一笑,让她不必相送,没再说什么话,径直往门外走去。
温妃在门前跪送,只等皇帝离了坤宁宫才起来,转身进来却见姐姐捧着刚才自己递给皇帝的暖炉哭泣,吓得不知所措。
这一边玄烨顶着风雪再转来慈宁宫,虽然坐的暖轿,可从门前进来一段路,也足够吹冷了身子,进门就被苏麻喇嬷嬷拉着在暖炉边烤,又将身上衣服也另换了干净的。再走近暖阁,只见太子跟着太祖母写字,太子瞧见皇上来,忙从炕上爬下来行礼磕头。玄烨一把将儿子抱起,一同坐下后问祖母:“这孩子可叨扰您休息了?”
“兄弟姐妹里,太子最安静,你说吵不吵?”太皇太后笑悠悠地说着,一边让乳母来抱太子走,一边拿握着太子的手写的字给孙儿看,“太子很聪明,就是性子太沉闷,这个年纪该活蹦乱跳才是,大阿哥那会儿多顽皮,我都恼得揍过一次,但是小孩子不就该热热闹闹的吗?”
玄烨道:“孙儿想,让他跟着朕,总难免学得唯唯诺诺太过谨慎,如今便看得出几分。储君当有储君的风范气度,长此以往不是好事,所以才和皇后商量,想等她病好了,就送去坤宁宫让她教养,有额娘照顾的孩子,总是好些。”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还说什么。”太皇太后笑道,“传消息来说尚之信投降了,那年耿精忠投降,你兴冲冲地跑来告诉我,这一次却只是派人来说一句,问他们皇帝哪儿去了,原来是亲自去告诉皇后。”
“怠慢了皇祖母,是孙儿的错,您不要生气。”玄烨含笑自责,也见祖母欢喜地笑着道:“我有什么可生气的,我亲手带大的孙儿这样成器,皇祖母高兴啊。”
玄烨竟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两年自身的变化他心里也明白,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帝王之气,富有天下的帝王怎能和女人一般计较,她们所求的不过是情爱的短长亲疏,不能一碗水端平的人原就是自己,本该更包容大度一些,像从前那样计较顶真,哪儿有帝王的样子。
如今日的事,他本没打算要亲自跑去告诉中宫,自然是该先来向祖母报喜。可偏偏听说岚琪在坤宁宫跪了一上午,悄无声息地,什么原因也没有,莫名其妙就让她那么跪一上午,玄烨怎能不心疼。可他早不是之前那个年轻气盛易冲动的皇帝,便决定亲自去一趟坤宁宫,希望自己的大度,能消减皇后心内的怨气,他所期盼的,是后宫长长久久的安宁。
“如今这样,你才能保得岚琪那丫头长长久久在你身边,从前那个孙儿我可不喜欢。”太皇太后爱怜不已,如今真正老怀安慰,笑着说,“谁说江山和美人不能并重,昏庸之君自然什么都不配拥有,可我孙儿是明君,一个要做旷古明君的帝王,身边岂能没有美人相伴?”
玄烨玩笑道:“岚琪可不是美人,如今瞧着越长越难看,脾气也坏,没有讨人喜欢的地方。”
太皇太后乐不可支,指着苏麻喇嬷嬷说:“苏麻喇,你赶紧派人去告诉德贵人,皇上嫌弃她了……”
祖孙俩玩笑着,和乐融融。也许本要有的一场风波,在岚琪的隐忍、皇帝的大度和太皇太后的慈爱中化解,他们谁也没有受到伤害,谁也没有平添烦恼,唯有一个人,夜深人静时,惶恐惴惴不得安宁。
当曾经奢求的一切唾手可得,她的人生反而陷入了极度的迷茫,内心比任何时候都空虚彷徨。夜不能寐、日不能安,钮祜禄皇后自此缠绵病榻,幸而腊月里终于好转,腊八时与众妃嫔在慈宁宫向太后请安时,瞧着气色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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