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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断淫祀
中平二年(公元185年)又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刚出正月曹操便得到消息,洛阳皇宫发生了火灾。
这场大火从南宫燃起,急速蔓延,以至自皇宫复道以南所有的楼台殿宇无一幸免。如此猛烈的火势,当时根本无法扑救。
皇帝带着太后、皇后、皇子、嫔妃移驾西园躲避,宦官、羽林退入北宫暂且安置。皇宫里外大门一关,火势被隔绝,接下来就只能盼着老天爷下雨了。可天公偏偏不作美,需要天降甘露的时候,却连个雨点都没有,生生叫这场大火没完没了地燃着。在这段日子里,整个洛阳城被火光映照着,夜晚都犹如白昼相仿。
这火一直烧了半个月,直烧到南宫建筑群完全化为瓦砾焦炭。
刘宏回到洛阳城,目睹惨状惋惜不已。痛定思痛之后,他决心要修复南宫,而且要将它建得比当年光武爷刘秀修的还要宏伟。于是就在南宫废墟上当即传旨,宣布天下赋税提高为每亩十钱。
刘宏想用这种方式凑钱以支撑南宫的工程,但是提高赋税再次激发了百姓的不满。没过几天,果然有河北黄巾再起,活动于黑山一带的起义军首领张牛角、褚飞燕等人又拉起了队伍,大肆劫掠官家府邸推翻地主土豪。由于朝廷的主力军尚在西北,对河北这一次暴乱又没能形成有力的镇压态势。一时间,各种名号的黄巾小头目比比皆是,姓李的大眼睛头领就自称“李大目”,个子高大又一脸大胡子的就自称“左髭丈八”,官婢奴隶出身的首领就叫自己“左校”,嗓门大的叫自己“雷公”,接着什么刘石、黄龙、郭大贤、王当、孙轻、于毒、白绕、睢固、浮云、张白骑、罗市……各种各样的匪号满天飞,常山、赵郡、中山、上党、河内等地的山谷密林之间,无处不见黑山军的影子,朝廷已经无法控制,只能紧守城防,避免他们抓住可乘之机。
河北这样乱,西北的战事也不轻松。羌胡和匪人进犯陇右,皇甫嵩与董卓东西转战,虽然将叛贼赶出了三辅之地,却再也没有能力继续追击了。凉州局势一片混乱,刺史左昌被罢免官职,接任者宋枭乃一介书生,更无办法御敌,无奈之下竟再次提出宣扬《孝经》退敌,把当初向栩的闹剧又上演了一遍。野蛮的羌人、凶狠的恶霸、剽悍的土匪各据一方,不但袭击官城而且互相残杀,老百姓苦不堪言,张掖郡以西的地区更是完全脱离了朝廷控制。
即便是在这种不利的局面下,皇帝仍然没有放弃对百姓的压榨,似乎是不修好南宫誓不罢休。号令所有能控制的郡县,坚持每亩地十钱的税收,凡有违反者严惩不贷。
事下到济南国,曹操又是一阵挠头。他修整吏治刚刚有成效,眼瞅着贪官污吏在济南几乎禁绝,而朝廷苛刻的政令又到了。一亩地通肥也产不到三斛粮食,除去十钱的税剩不下多少了,这不把老百姓往死里逼吗?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反复思考着,如果自己不执行朝廷的政令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自己必定要离开济南。如果那样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自己的前程可以不论,毕竟有父亲关照,不会有太大损失。可是济南的百姓呢?辛辛苦苦换来的这个没有贪污的局面呢?
最终曹操屈服了,他只能按照皇上的意思去办,提高了赋税。为此他还特意到田间去看那些百姓干活。贫苦的百姓连耕牛都卖了,辛辛苦苦在地里挣命,一个个骨瘦如柴,连眼泪都没得流了。庄户地主虽然有田,也一脸不自在,有了黄巾的教训他们也不敢再威逼佃户了,提高的税不少得靠自己往里填,给国家充完义兵还得受这种夹板气。那些土豪当着曹操的面,指桑骂槐地谴责着朝廷失德,这会儿谁都不再把他这个威名赫赫的郡将放在眼里。但他曹操还能怎么办呢?把他们都抓起来吗?再逼下去,济南也要造反了……曹操回想起当年担任顿丘令的时候,拒绝征兵诛杀豪强,现在比起来,似乎自己的道德底线已经降低了许多,难道自己的人性已经败坏了吗?
他坐着马车越过一座座庄园、穿过一片片田野,目睹之人无不死气沉沉,只得默默无言地回东平陵。正行进间,又看见沿路之上许多百姓扛着纸牛、纸马成群结队匆匆赶路,还有些衣着讲究点儿的人捧着香炉、酒盏,边走边嘀嘀咕咕的。这可引起了他的好奇,便道:“楼异,他们这是干什么?送殡吗?”
楼异骑在马上连忙答话:“回大人,这可不是送殡,是祭祀。咱们来济南有些时日了,我早发现这儿的老百姓有这个习惯,每逢初一、十五还有些特别的日子,百姓就扛着祭品去祭祀,似乎是求某位神仙什么的。”
“难道又是中黄太一?”曹操想起张角的往事不寒而栗。
“那倒不是,据说这种祭祀延续了一百多年了,张角才几年的光景。不会是太平道搞的鬼。”
曹操长出一口气,太平道给他的印象太深了……说话间那队百姓已经不见了踪影。但他转念一想,如今郡县课税繁重,百姓生产已是困苦,怎么还把金钱和精力投入到这种祭祀活动中呢?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喊道:“停车!”
楼异赶紧下马,扒着车沿问:“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曹操摆手示意他闪身,仔细打量了一番所有从人,挑来挑去,最后选中一个看着挺机灵的小童,点手道:“你过来……莫要看别人,就是你,过来!”
那小童才十一二岁,不过是个外院打杂的小厮,别说办差,连一句话都没与曹操说过,此次出来不过是管喂马的。他见曹操叫自己,还未近前就先有点儿哆嗦,连施礼都忘了,战战兢兢往前迈了两步。
“我有件要紧的差事交给你办。”曹操并没有计较他的态度,“你给我追刚才那队扛着贡品的百姓,瞧着他们去哪儿了,都干些什么,千万别叫他们发现。然后回来告诉我,快去!”
“回……回……大人,那队百姓……他们……”小童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曹操依着轼木不耐烦道。
“回……回……大人,那队……他们……”
“算了吧!有什么事儿还是我去办。”楼异插嘴道。
哪知曹操的倔劲上来了,指着小童的鼻子道:“不行!今天我就要用他!我就不信了,我一个堂堂国相连个孩子都支使不动。”
“他太小了。”楼异又劝道。
“小什么?既在官寺内,就是办事人。干这差事我就要个年纪小的。夏侯元让、孙文台都在十二三时就手刃过贼人。我十三岁的时候偷东西、翻墙头、说瞎话、打群架,什么不会呀?”
众随从听郡将大人无意中道出小时候的丑事,都咬牙强忍不敢笑出声来。小童却哭丧着脸,这才把话想好:“回大人的话……那些百姓已经走远,前面就是山坳了,我道路又不熟,要是三绕两绕找不到……就误了大人的行程了……咱们还是下次再寻访吧。”
“你过来。”曹操朝他招招手,“我有要紧的话嘱咐你。”
小童不明就里把脸凑过去,哪知曹操抬手拧住他的小耳朵:“你小子给我听好了,百姓不顾劳作前去祭祀,这件事可大可小。要是真有什么图谋不轨之事,就好像家里的房漏了。房漏了是刻不容缓的事情,你却叫我等十五天再修,万一这十五天里下了大雨,满堂家私毁于一旦,这责任是你担待还是本官我担待?”
“松手松手!您快松手!”这一拧小童显出了稚气,“我听话就是了……您说什么我办什么……”
曹操这才松手:“这么点儿小事还叫我麻烦,快去!”
“小的这就去。”小童捂着耳朵都哭了。
“你哭什么呀?”
“要是找不到,小的怎么跟您交差,您准得打我。”
曹操笑道:“叫你去跟去寻也就是了。找不找是一回事,找不找得到是另一回事。我那匹马给你骑,找不到我不罚,找到了我有赏!”
“谢大人!”那小童破涕为笑,立刻就奔曹操那匹大宛马,他个子小,费了半天劲才爬上去。楼异看了有些担心,喝道:“小子!这马可是大将军赠给咱大人的,值的钱现在行市都够买个县令的,你可得留神。”也不知他听没听见,一溜烟就跑了。
曹操瞧着他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唉……交代点儿差事费了这么多事,宜禄要是在身边多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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