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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珰之欣然笑道:“不饮酒便好,如此微臣才好用药。”
贾诩这才知曹操遵从医嘱以水代酒——想来曹操一生好饮,作诗尚不离“对酒当歌”,如今因身体缘故戒酒,倒也有些惨然。正思忖间又见他搁开药碗,从袖中抽出一张帛书递与李珰之:“寡人今早见了那个方士郄俭,他进献两张药方,说能延年益寿,你看看……严峻,给贾公端碗酸梅汤来。”
贾诩连忙道谢。李珰之接过方子略扫了两眼,便笑了:“茯苓、当归等物是有益,大王用之无妨,不过指望这等方子除病是万万不能的。”
“这便好,寡人就怕他心怀不轨以毒药谋逆,既然方子没毛病,他又精通辟谷之术,正式征他入宫吧。”说着话曹操已在榻边坐了,“没事了,你去吧。所有人都出去。”严峻、李珰之赶紧遵令而退,连阁门外的侍女也不见了。
“文和兄请坐。”
贾诩听他呼自己为兄,连忙作揖:“臣不敢……”
“咳,叫你坐你就坐。”曹操抿抿嘴唇,似乎在回味刚才那碗药的苦涩,“寡人如今体弱,这般模样叫你们笑话了。”
贾诩轻轻入座:“大王有福之人,小恙不足为虑,会好起来的。”
“你今年多大年纪?”
贾诩羞赧一笑:“虚度七十春秋。”
“嗯,你比孤还大八岁,身体却更硬朗。”
“不行了,胸闷之症始终不见愈,牙也掉了快一半了。”
曹操也笑了:“洪范五福寿为先,咱这等年纪,硬硬朗朗活着最重要,也好享受儿孙绕膝之乐……喝水喝水,这梅汤是新熬的,正好解酒。”
这梅汤确实甘冽清爽,不过在贾诩却没心思咂摸滋味——他叫我来究竟想问什么?总不会是拉家常吧。
果然,曹操口风一转:“寡人记不起来了,你膝下几个儿子?”
“三个犬子。”
“过谦了,他们都入仕没有?”
“大儿贾穆、二儿贾玑都在外任官,小子贾访现在臣身边侍奉。”
“好啊,我给你那小儿子一个官如何?”
天上掉馅饼,贾诩可不敢随便接,只道:“多谢大王恩赐,不过臣年老,身边若没有儿子照顾总觉得不踏实。儿孙自有儿孙福,还是叫他们自己努力的好。”
“也对……”曹操深知贾诩滑头,本想给他点儿好处再说正事,使其不能回避,哪知他竟不接招。可这件事困扰曹操太久,实在心中忧虑,即便贾诩推诿也得说:“不过咱们王侯之家总得有个撑起门面的继承者才行。寡人现在就为这事儿发愁呢,文和兄耳聪目明、洞察深远,以你所见,寡人哪个儿子最适合继统?”
贾诩听他刚才的话,早隐约猜到是这事,虽说心里已有明确人选,却不敢直言,只道:“此乃大王家事,非臣所能言。”
“立嗣关乎社稷,何言家事?”曹操的笑容已慢慢退去,“对你没什么隐晦的,如今子桓、子建各负盛名,又皆有人拥护,寡人昼夜思忖不能决断,你看他俩谁合适,子桓还是子建?”这算是把话彻底说透了。
贾诩却仍不作答,默默低下了头。
“唉……”曹操见他不语,叹了口气,“这等事确乎不该问你,但寡人实是无奈。昔日本有嫡长子曹昂,文武兼备,德行亦佳,惜乎早夭;若此子在世岂有今日愁烦?今嫡子不在,可造就者便只子桓、子建,难辨高下故而问你。你岂能不替寡人分忧?”这话似乎轻描淡写,其实甚是犀利——曹昂为何死在宛城?还不是因张绣突袭。张绣何以突袭得手?还不是贾诩谋划。所以曹昂之死贾诩是帮凶!曹操言下之意明确,你把我那接班的好儿子害死了,如今得帮我再挑一个。别人能装聋作哑,你躲得开吗?
料想贾诩绝顶聪明,此言一出势必表态。哪知他充耳不闻,兀自耷拉着脑袋,手中缓缓转动着水碗。若在数年前曹操早就恼了,如今谨遵医嘱尽量不动怒,便轻轻敲着几案,提高声音道:“没听见寡人之言吗?为何不答?”
“唔?”贾诩满脸呆滞地抬起头,“适才臣想起件往事来,故而未能答复,请大王恕罪。”
曹操才不信这鬼话,却也不点破,揶揄道:“是何往事令你这般思索,连寡人问话都不答?”
贾诩放下水碗微微欠身:“臣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之事耳。”
“嗯?!”曹操闻听此言不禁打个寒战——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之事?昔日袁绍废长子袁谭,立幼子袁尚,导致兄弟相争国分为二,曹操坐守渔人之利遂平定河北;刘表也是废长子刘琦,立次子刘琮,结果少子不能压众,荆州献土而降。这两家都是曹操亲手打败的,又都因废长立幼而败,贾诩的意思还不够明确吗?
“哈哈哈……”曹操抚掌而笑,“公真乃智谋深长之士也!”
“大王过誉。”贾诩松口大气。
曹操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他虽询问贾诩,但并非全无主见,近来每每思忖立嗣之事,还是觉得曹丕更为妥当,今日听了贾诩建议越发笃定。不过一愁方消、一愁又起,只笑了片刻曹操便笑不出来了——五官将府与临淄侯府并立的局面已经形成,他们各有一帮掾属,朝廷官员暗中依附的也不在少数,现在这种情势下突然立太子,无异于在朝廷掀起一场风暴,所有人都要跳出来各为其主,那可就乱了!这件事还得慢慢来……
“启禀大王。”帘外传来严峻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曹操思绪。
“何事?”
未得准允严峻不敢进来,在外面禀道:“校事赵达、卢洪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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