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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杆儿的一头被小二削成尖尖的筒状,架在手里。他和店家蹑手蹑脚地走到客人订的那间客房外。
小二蹲在窗棂边,将雪白的纸衬濡湿出一个小洞。
小二回头瞄了掌柜一眼,这一眼含着许多声叹息。
掌柜的干笑一声,悄声道,“动手吧,人不喝蒙汗药,能怎么的?”
小二也笑了一声,几分苦也难说,“叫人发现了呢?”
“顶天了就是死,咱们横竖不是一个死,早晚不是一个死么?”掌柜的说,“你闺女、你媳妇、你媳妇肚里那团肉都指望着你这回呢。”
“走了这回没有下回,肥羊不是天天都有的。”店家说,“咱们还没办法交差呢,但是这个人的一个珠子,就够咱们半年的差。”
“也是。没什么好怕的。”小二给自己壮气,壮了好半天。
“吹吧,二子,没办法。”店家对小二说。
“吹吧,没办法。”小二对自己说。
他食指弹了一下那个芦管,将芦管从小洞中轻轻伸进去,开始吹气。
不知道为何,他背后突然涌现出一股冷气。小二无端抖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人生中的一幕幕开始在他面前闪回,好像他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少时老家打仗,本来打仗是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不相干的,守城的将领败了,这也没什么,打仗是经常的,谁胜谁败不一样?横竖也是他们受苦。
将军手下的悍卒敛齐周遭的青壮、将他们像赶猪狗一样赶到阵前,就这样抵挡住了敌方重骑的第一波冲杀。他父亲、伯父都在此列。守城的将军领着残部溃逃,父亲伯父的血肉在六月的烈日下发臭。
那些日子城中来了好多秃鹫,整日盘旋着企图叼一只骨瘦嶙峋人腿。他们村的人都在战场殓尸,死无全尸,下辈子只能当畜牲。听佛说劳苦一世来世幸福,结果来世还是只能当畜生,没有这样的道理。
后来他把这件事讲给店家,店家说人死了就要赶紧埋,在烈日下晒着,是容易长出瘟疫的。店家说的对,回去他们村就有个年轻的媳妇害了疹子,脸开始烂。
之后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他们城彻底空了:有的人得了疫病死了;有的人跟着过往的部队投了军;更多的人像他一样跟着大部队漫无目的地走。他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方。这里没有疫病、没有死人,穷是穷了点,好歹能活下去。
他和同是流民的一个姑娘成了家。这个姑娘以前嫁娶过,只是丈夫病死了,会纺布,也算是有一门手艺。他们两个在一起,能把日子好好的过下去。
后来新朝成立,授田天下。说好的一男一女共一百亩,可只给了他家十五亩的地。十五亩也行,紧一紧裤腰带也能拼命的活下去。
月末征税的时候,征的那一百亩人头税把他家打垮了。他去给人家大户当佃农,他媳妇在家整天不停的纺布,晚上也纺,借着月光,眼睛都快熬瞎了。
后来听里正说圣上仁德,大减征税。他还以为好日子来了,没想到要设永济仓,一户强出定量的粮食,他家哪儿凑得出来……
小二不冷了。
温暖包裹了他,叫他想起他娘。他娘的怀里就这么暖和,他娘会一边抱着他,一边用乡音唤他,“二子、二子……”
“娘……”他张嘴叫,身体一软,顺势向后倒。
他脸色青白,像中毒了似的。
小二死了。
门从里面打开,那个着青衣的公子从里面走出来,左手是那根芦管。
芦管被掐住了口,二子吹不进气,换气时吸了一口,就把毒烟吸到肺里,毒死自己了。
那个公子右手拿着剑,剑一闪一闪的,映着寒光。
死到临头了,人反而冷静下来。
店家说,“别杀我,杀了我你和里面那个都会被官府缉拿。”
“你们是强盗,”李凤岐目光凛然,“依本朝律,强盗义士可杀,不担罪。”
“我们不是,我们是官府中人。”店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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