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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必确实乏了,又吃了两盏酒,竟觉头上冒汗,便摘盔卸甲,斜卧在榻上瞌睡……哪知正在半梦半醒间,忽觉外面传来嘈杂人声,初始他只当是士卒嬉闹,可那喧哗之声越来越大,吵得人心烦。王必实在忍不住了,披上衣铠甲,顾不得系腰带,睡眼惺忪闯出卧帐:“瞎嚷什么?别喝了!都给我回……”话未说完忽觉情形不对,营中隐隐有火光闪耀。
亲兵跑过来:“启禀大人,弟兄们一时不慎,后营草料起火了。”
“哼!一群无用的东西!”王必快步急奔后营,果见有两堆谷草正在燃烧,一群士兵正手执树枝、苫布不住扑打。天寒干燥起火也不稀罕,所幸只折了些草料,王必赶忙吩咐:“别扑了,反正是街中央,就让它烧呗。快把其他草料挪走,帐篷都拆了,这灰烟飘来窜去的,别再把别处引着。”
士兵遵令而行,不再管那团火,忙着将剩下草料装车推往别处。营里乱糟糟,王必掐腰痛骂:“放纵你们片刻就惹麻烦,全是废物!今晚上谁也不准睡,待查明是谁失的火,重重打他一百军棍!”话音方落忽听西面一连数声惨叫,借着火光举目望去,但见栅栏外攀进十几个面缠黑布、手持钢刀的黑衣人!
那一瞬间,王必与其说惊惧,还不如说是诧异——何等贼人这么大胆,竟敢在京城内袭击官军?
更出奇的是这帮人竟识得王必,为首之人离着老远就伸手指他:“先诛此贼!”十几人齐向王必扑来。
士卒焉能坐视不理?赶忙抛下辎重,随便拾起些家伙便去抵挡;亲兵将王必护在垓心,贼人根本无法近前。一交手才摸清底细,来者不止十几人,后面陆陆续续蹿出一大片黑影,有人乱刀砍倒栅栏,这帮贼人一下子全冲了进来。
王必惊魂稍定,赶忙调集全营兵马,自己也抽出佩剑督战。黑衣人虽有兵刃在手,毕竟都是短家伙,又未穿铠甲,三斗两斗已不敌,眼看将被官军围歼。却不知谁急中生智,拾起根木棒在火堆中引燃,顺势向帐篷抛去。
这可把官军吓坏了,想要扑救已然不及。其他贼人也都跟着学,有的掀起燃烧的草堆,有的抡起火把往辎重上扔。霎时间四处火起,全营上下数百兵士都惊动了,大伙蜂拥而至,齐向贼人下手。王必奔前跑后振臂高呼:“速速分
兵救火!快救火!”刚喊两声只觉背后一阵剧痛——竟被人斜劈了一刀!
营内一片大乱,众亲兵都被挤散了,闻听惨号连忙围上来,抱住受伤的王必,所幸披着铠甲伤得不重,众人左顾右盼却不见黑衣贼,只有吵吵嚷嚷救火的士兵。这一刀可把王必砍醒了——营中有奸细!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叛乱,火是奸细放的,火起就是叛乱信号……想至此他强忍疼痛站了起来,正见一名在他手下听用多年的军候迎面奔来,王必疾呼:“此乃叛乱!你速带麾下士兵赶往皇宫,与侍卫关闭宫门,严防贼人攻阙!”
“营里的贼人……”
“此处有我应对,你快走!”打发走军候,王必抖擞精神,亲挥兵刃冲向西面,哪知到近前才看明白,叛乱者何止一二百人,自西面各处街巷都窜出叛党,有的根本没穿黑衣也没拿兵刃,挥舞着火把、木棍,显然是府邸的家僮仆从,城西住着不少官员,到底是谁组织他们叛乱的?王必也无暇多顾,率领官军奋力搏杀,虽然接连杀退叛党,可这帮人非但不散反而越聚越多。正无可奈何之际,又闻背后也是一阵大乱,有个身戴箭伤的小校仓皇奔来:“不好了!有人杀关落锁,城东闯进一群贼寇,少说也有四五百,已杀到辕门了!”
王必只得咬紧牙关分兵抵挡,却见辕门处早已箭雨纷飞——东面来的都是有武装的贼寇,不但预备了弓箭,还有不少马匹。官军前后遭袭顿时大乱,王必回头再看,四处火势无法控制,火舌随风乱窜,连中军帐都引燃了;又闻喊杀声自四面八方而来,显然大寨已被乱党包围。再这样下去,即便不战死,也得活活烧死。
军心已乱,辕门堪堪就要失落,王必五内俱焚,兀自挥剑指挥,却见东北寨墙一阵垮塌,一群身披牛皮铜铠的叛党已杀了进来。殷殷火光中箭雨似飞虫投火般射来,三四个亲兵应声而倒,王必肩头也中了一箭。
有员小将甚是奋勇,挥舞大槊召集败兵堵住缺口,一边奋战一边呐喊:“我等支应一时,大人快撤!”
王必身受两创还欲硬挺,却被众亲兵架住,直奔马厩而去,本想驰马突出城去搬兵,哪料厩中竟一匹马都没有——早被细作之人解缰放跑了!营内沸反盈天,大批叛党已冲了进来,火光之下人人身上皆是一片殷红,也辨不清敌友,众亲兵保着王必奋力冲围,意欲往皇宫躲避,却见北边营帐已成一片火海,只得转身向南,狼狈撞出营门。
刚出南面营门,正见马上步下数十叛党列队于前,为首二人身披铠甲、头戴武弁,皆五旬开外,王必一见咬碎钢牙——竟是少府耿纪与丞相司直韦晃!
耿纪正是这场叛乱的主谋,他将各路叛党安排妥当,此刻正观望火势等候奏报,见营门处蹿出一小撮士兵,立时认出王必,厉声疾呼:“曹贼爪牙在此,还不诛之?”他身边之人皆心腹家将,闻听号令各抽兵刃,齐奔这边扑来,左右叛党也跟着一拥而上。
王必气愤填膺——耿纪奸诈多端,谋反倒也罢了,怎么连韦晃这相府之人也参与其中!有意横下心来跟他们拼了,又恐许都失陷败坏主公大事,只得夺路而逃;十几个亲兵舍命抵住,王必趁乱钻入附近街巷;也就三绕两绕的工夫,便觉后面隐隐有追杀之声,显然那些亲兵都战死了。
这时王必身边只剩不到十个人了,不敢停下脚步,也顾不得东西南北,见路便逃,见弯就拐,迎面遇见路人,也不管是不是叛党一概砍翻在地,只想甩掉追兵。也不知跑了多久,才觉后面追杀声远去,这才停下喘息。王必两处创伤皆未包裹,冲杀一阵又四处奔逃,鲜血汩汩而出,渐感头昏脑涨。正在危难之时,有个亲兵手指拐角处一座府邸:“那不是金祎家么?大人与金祎相交莫逆,何不到他府里躲避一时?”
这一言提醒了王必——眼下人单势孤,躲是躲不成的,可是凭我与金袆的交情,请他召集家奴一起抵抗倒也能周旋一时。现在大概三更多了,只要支应到天亮,城外屯田诸部必能发来救兵。
想至此王必便要亲自叫门,却因失血过多跌倒阶下,众亲兵连忙搀他坐下,有人替他擂门。可不知为何,叫了半天门没人来应,城中叛党众多,亲兵又不敢声张,只得耐着性子再敲。时隔半晌,府门才“吱呀呀”敞开一道缝隙——平日应门的都是伶俐小厮,今夜开门的却是个年迈老仆,须发苍苍,少说也有六十多岁了。
亲兵顾不得解释,正要搀王必进去,哪知那老仆糊里糊涂一番话几乎把所有人吓趴下:“谁受伤了?事态如何?杀死王必没有?”
王必耳畔如同打个惊雷,立时明了——除了我之外,还有谁出入我营畅通无阻?谁有机会在营内安排奸细?不是金祎又是哪个!
朋友背叛、营寨被毁,王必又痛又恨五内俱焚,也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劲,竟拾起佩剑一跃而起,踢开金府大门,照定老仆就是一剑。惨叫声起想藏也藏不住了,亲兵也恨金祎入骨,纷纷举刀闯入府中,逢人便杀遇人就砍,片刻工夫将府中之人宰个干净——都是老弱妇孺,年轻力壮的全在外面造反呢。
一通砍杀之后,王必拄剑而立,浑身不住颤抖,鲜血顺着袖口、裤管不住滴落——有所杀之人的血,更有他自己的,两处创伤淌血不止,他已经快支持不住了。
“大人。”同样一身血污的亲兵将他搀住,“接下来怎么办?”
王必痛心不已,他自问对金祎不薄,怎料换来的却是背叛。昔日刘邈告诫他交友当慎,谁想天命之年又蹈覆辙,有何脸面再见曹操?他真想一头撞死在此,但国家事大,倘若许都有失、天子被持,曹家如何收场?无奈咬牙忍痛,瞅着满地死尸道:“险地不可久留,速速改换衣装,贼人已开东门,咱们设法混出城去。”
众人齐动手,先把老仆尸身拖进来,把府门关上,继而四处搜寻衣服,有的干脆扒下死人衣物自己穿上。亲兵为王必包扎伤口,擦去血迹,为他换上件寻常布衣,又抹了一脸脏土掩盖面貌;后面马棚里却只有一匹瘦马,也给王必骑了,这才轻开后门溜了出去。
这会儿许都城内火光四起已经大乱,条条街巷皆有手持棍棒之人出没,那些不明就里的府邸尽皆掩门闭户,唯恐招惹是非。王必等人趁乱向东摸索,他们改了装扮,叛党只当他们也是同道,也没人留心盘问。堪堪行至城东,果见城门大开,却有一队叛党把守门前,不准任何人出去。火光照耀瞧得真切,为首的是两个皮衣武弁的年轻人,王必识得乃太医令吉本的两个儿子吉穆、吉邈。
其他城门仍然紧闭,就凭王必这几个人难以打开,生死就这一条路。事到如今别无他法,王必对仅剩的几个亲兵道:“我有马匹还可勉强脱身,只恐尔等不免。你们各寻躲避之处,若我能逃得性命,咱以后再见吧。”不由亲兵劝阻催坐骑出了巷口,却哼着小曲故作悠闲之态;叛党刚开始并未在意,还以为是自己人,哪知此人不言不语,竟直奔门洞而去。吉穆这才起疑,赶忙喝止:“站住!你是谁麾下?此门可入不可出!”
王必再不迟疑,左手抱定马颈,右手举剑往马屁股上一戳——这老马虽然迟缓,但如此疼痛岂能不惊?顿时四蹄乱炸,竟将吉穆撞个跟头,顺着门洞冲了出去。吉邈哪里肯依,招呼左右放箭,这狭窄的城洞立时箭雨纷飞,王必连人带马中了数箭,却还是奔出了门洞。
吉穆爬起身来:“快追!快追!”
那几个亲兵在巷中看得真切,见王必再度中箭眼睛都红了,全都呼喊着冲向叛党。吉氏兄弟只得转身迎战,亲兵勇则勇矣,终究寡不敌众,人人身中十余刀,临死还紧紧抱着吉邈马腿。王必却已跑远,消失在黑夜之中……
叛党虽人数众多偷袭得手,其实指挥混乱,只是一帮乌合之众。事情的起因是少府耿纪、太医令吉本、丞相司直韦晃不得曹操信赖,又愤于关中士人不受重用,阴蓄反意,进而勾结金祎筹划叛乱。正赶上刘备大举侵入武都,耿纪等一心以为鸿鹄将至,意欲占领京师,控制天子以迎刘备;遂纠合各府家仆以及乡野好乱之徒千余人趁夜举事,由金祎安排内应纵火,吉本傍晚入宫准备响应叛军劫持圣驾。
一开始事情还算顺利,毁了曹兵营寨,可是控制京畿兵权的王必趁乱逃了,千余叛党在城内四处搜寻,始终抓不到人。耿纪深知不可拖延,马上传令攻打皇宫,但乌合之众实在难成大事,此时许都已乱成一锅粥,有人甚至趁乱抢劫,还放火烧了不少民房,谨遵号令之人不到一半。皇城高大坚固,王必又早已分兵坚守,叛党折腾了半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攻不进去。眼瞅着天色将明,宫内一点儿策应都没有,八成吉本已失手遭擒,又听闻有人撞出东门,耿纪、金祎情知不妙,只得纠合诸家党徒出城逃亡;哪知刚出城门,就见大队兵马黑压压而来,看旗号乃是“典农中郎将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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